第二葉
鬼切並不是他真正的名字。
他本是大江山鬼王座下的大妖,於他為妖的一生中恣意妄為,然後終於被一個名叫源賴光的陰陽師所擒獲。
他與源賴光的交集本就應該隻有這麼一點——他是妖,他是來調伏的陰陽師,痛痛快快乾一場架,他贏了,源賴光死,他輸了,就合該在陰陽師的刀下了無怨恨地死去——技不如人,死了就死了,哪裡有什麼好抱怨的。
但是源賴光封印了他的記憶。
源賴光騙他是自己的付喪神,騙他心甘情願披上笹龍膽家紋的戰衣,為他征戰;為他心甘情願以身為盾;為他心甘情願地屠戮同族,直到——殺了他昔日敬重的王。
鬼王的血濺入他的眼裡,封印破碎,他終於想起來,自己到底是誰。
一場勝敗,本來應該用他的血來抵,結果押上的,是他昔日的族人、他昔日的戰友,以及,他昔日的王。
可他殺不了源賴光。
左眼的封印隻是封住了他的記憶,真正的契約,是他體內源賴光的血,有這個血契在,他若殺了源賴光,他也會死。
不過他不在乎。
封印剛剛解除的那日,他恢複原形,不再是身被源氏家紋的黑發少年,而是白發赤瞳朱角的惡鬼,他殺入源氏陣中,一刀刺入源賴光的胸口。
那人雪白淨衣上濺滿了血,菲薄唇角卻帶著笑,似乎在嘲笑他,又似乎在嘲笑自己,便和他一起倒在了彼此的血泊中。
然後,他醒了過來。
源賴光沒死,他也沒死。
他躺在血水裡,睜著眼,血紅色的眼睛比周遭的血池地獄還要血腥。
血水冰冷,他的腦子卻是沸騰的,然而那沸騰中有一小塊是涼的,在極其理智的運轉。
憤怒與仇恨造成的高熱,在血水裡褪去,他一寸一寸撐起自己的身體,看著掌心那柄源氏的寶刀,曾經封印他的宿體,極慢地彎起了唇角。
源賴光憑什麼配和他一起死?
同生共死,這四個字和源賴光聯係在一起,讓他惡心。
萬劫不複的,合該是源賴光一個。
他回了一趟大江山,幫助殘存的鬼將複活鬼王,然後,他去拜訪了一趟與鬼王齊名的另一位,名為玉藻前的大妖。
那是一尾詭譎多智,見聞廣博,狡黠而多變,與人類有著深重的羈絆,精通巫術與陰陽術的天狐。
他要解開血契,再殺了源賴光。
玉藻前告訴他的答案,則讓他不寒而栗。
血契的真相,遠比源賴光告訴他的,更為可怖。
血契可以讓他世世代代,做源氏的奴隸。
他可以殺源賴光,他也會死,但是源賴光可以轉世,而源賴光在自己的魂魄中下有某種陰陽術,他的轉世,能在某種情況下恢複源賴光這一世的能力與記憶,而就在源賴光恢複的這一刹那,他就會從那把封印了他的刀中複活,與從前一樣,失去記憶,以為自己是源氏的重寶,鬼切的刀靈,重新忠心耿耿地跪在源賴光麵前,做他的狗。
“……我該怎麼辦?”
他冷靜地問玉藻前,血紅色的眸子凝視著對麵半張麵孔上覆蓋麵具的大妖。
玉藻前沉吟片刻,給了他一個答案,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而五蘊皆斷,則血契斷開。
他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