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葉(二) 他隻需要伸手,就能做到……(2 / 2)

他該現在就一刀砍了賴光的。

不要猶豫,現在就動手,就如之前一樣——他冷靜地對自己說,但是他就是動不了。

理智在尖叫,身體卻一動都不能動。

立刻殺了他立刻殺了他立刻殺了他立刻殺了他——他明明該立刻殺了源賴光!他在做什麼!

鬼切腦海裡全都是要殺了賴光的念頭,但最後,他隻是僵硬地躺下,聽著身側的人似乎輕輕歎了口氣,伸出手,把衣服拉過他的胸口。

收回手,賴光側躺著,堪堪碰著鬼切手臂,衣服壓得厚,層層疊疊的空間裡漸漸溫暖起來。

鬼切冷靜地一遍一遍地問自己,為什麼現在不殺了他?

他不知道。

鬼是不要睡眠的,鬼切看著屋頂,覺得自己滿腦子都在想事情,又覺得其實一片空白,深惡都沒想。半晌,鬼切忽然覺得肩頭一重,他側頭,看到的是賴光的睡顏。

受傷的半張臉被壓在下麵,籠在他自己和鬼切的影子裡,鬼切能看到的那半張臉,顯出一種靜謐的柔和。

源賴光是鋒利的,同時又是遙遠的,他是鋒刃上的泠然月光,橫翼擊天的鶴。

即便變成花,也是雪白高傲,滿院芳色抵不過雪葉蕭殺。

變成被拋棄的嬰孩,他不哭不鬨,到了十二歲的年紀,他筆直徑對命運,生死一線拋。

——他連是個孩子的時候,都與柔和毫無一點關係。

——但鬼切偏偏見過很多次他柔和靜謐的樣子,和現在一樣,睡著的賴光,本能地朝他靠近,麵孔抵著他的肩頭。

隻有他見過。

以前行軍打仗,泰半露宿野外,有的時候急行軍,連帳篷都來不及搭,就連賴光也隻能墊著衣服睡在熄滅的篝火堆上。

他本應為安睡的賴光守夜,但賴光偏要把他拽到一處,說這樣暖和。

可我是冷的。他跪坐在賴光麵前,一本正經地說。

賴光興致勃勃地為他解開束在頭上的馬尾長發,說,是啊,就是因為你是冷的,才要睡在一起,不然你怎麼暖和得起來。

可是刀是不會變暖和的,就算是您抱著也不會。

賴光把他解下來的長發在身後梳攏,不甚在意地說,那就當你需要睡眠好了。

但刀也是不需要睡眠的,而您需要有人為您警戒——諸如此類的理由數不勝數,但是看著源賴光那雙自上而下凝視他的朱紅色眸子,鬼切一個理由都說不出來,隻能深深向自己的主人頷首為禮,僵硬著被賴光拖進衣褥,然後,被那個人抱入懷中。

彼時他尚是少年身量,堪堪夠賴光一抱。

他是柄刀,他不應該有溫暖的感覺,但是在賴光懷裡,他卻分明暖和了起來,從頭到腳,被賴光的體溫和氣息熨帖。

就如現在。

他已經比賴光高大了,琵琶法師雖然身材修長,卻比賴光昔年矮了一些,剛好整個人嵌進他的懷裡。

他隻需要伸手,就能做到——無論是推開他、殺了他、還是把他抱入懷中。

鬼切一動不動,他轉過臉,看著頭頂上方粗陋的屋頂,正如昔年,他被源賴光摟入懷中,一夜無眠,凝視著頭頂萬千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