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也是這麼為源賴光守夜的。
一夜一夜,坐在他的門外,忠心耿耿,心無旁騖,甘之如飴。
他聽到裡麵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又過了一會兒,少年的聲音傳出來,他問得猶猶豫豫,“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一直隻看著你,隻想著你的事。”大妖低聲答,賴光哦了一聲,沒再說話,不一會兒,小孩的呼吸悠長起來,鬼切單手撐在膝蓋上,側耳傾聽少年細弱的呼吸。
獨自坐在黑暗中的大妖,悠悠然地想到,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賴光如此幼小的樣子。
原來他那個即便十二歲就能悍然殺人的前主,也有這麼弱小而無助的時候。
但是他依舊高華不群。
被父親親手賣掉的少年,麵對惡鬼,也依舊脊背挺直。
他其實很害怕。但是就算害怕到渾身僵硬,也絕不屈服。
他的……源賴光啊……
鬼切慢慢閉上眼睛。他忽然想起自己做過的夢。
在上一次被賴光救回之前,他夢到了茫茫雪原之中,頭頂妖嬈,皚羽擊天的鶴。
而這一次,他夢到了賴光。
是他昔日最熟悉的,白色狩衣,坐在龍膽花叢之中,平和寧靜的源賴光。
他的賴光,在他的夢裡,對他溫和微笑。
然後夢就醒了,他找到了賴光。
如此幼小,被親生父親賣掉的孩子。
從那一夜之後,鬼切和賴光的關係,奇異地緩和了下來,不知道是鬼切那個會殺了他的承諾詭異而扭曲地安撫了賴光,還是那一夜大妖溫柔的守護讓少年略微安定,總之,雖然還沒有完全放鬆警惕,但是某種微妙而溫和的情感,確實地在賴光和鬼切之間流淌。
而讓賴光更信任鬼切一點的,是鬼切教他識字。
那是他被鬼切買下的一個月後,那天鬼切要去外麵采買用品,對充實廚房這點有異常執念的賴光給他說了長長一串需要采購的清單,妖怪聽得頭疼,打斷少年的喋喋不休,要少年給他寫張清單,他照著單子去采辦,結果賴光眨眨眼,一下就啞火了。
少年第一次露出了難堪的表情。
他不安地在鬼車上縮了縮,小聲地道,“對不起,大人,我不識字……”
反而是鬼切楞了一下,他什麼都沒說,隻是摸了摸他的頭。
然後鬼切帶回來的,有一打專門給小孩子用的,識字的課本。
在接過課本的一瞬間,賴光露出了一個真正的笑容。
賴光本就生得好,他真正笑起來的樣子,簡直像三月滿綻的櫻花枝上停了隻毛色豐美的小鳥,看得人心裡愉悅寧靜。
源賴光也這麼笑過,真心實意,沒有摻雜一絲算計和虛情假意,仿佛冰麵上盛開的蓮花,純淨而寧和。
隻不過麵前的賴光,還是隻會啄食花蕊的小鳥,而他的主人,是擊天的雪鶴。
少年賴光有太多不會的東西,不過沒關係,他會一樣一樣教給他。
正如他對這時間所有的美好認知,也都是源賴光教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