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葉(四) 正如他對這時間所有的美……(1 / 2)

鬼切走後,賴光把自己費力地翻過來,擦過藥的一部分擦在茵褥上,帶起一股介於疼痛和酥癢之間的感覺。

他在衣褥之間,剛才一直繃緊到現在的精神和肌肉,慢慢地,一點點地放鬆。

他感覺到手腳僵直,脊背刺痛,冷汗從手心裡滲了出來,冰冷黏膩。

賴光遠沒有剛才所表現出來的遊刃有餘——因為他切實地知道,如果鬼切真的打算對他做什麼,他是真的沒有反抗能力。

一切都是虛張聲勢,強做鎮定。

正如他到現在的人生。

他的人生,他從來都沒有辦法。

哪裡有辦法呢?

姐姐被賣掉的時候,母親被賣掉的時候,自己被賣掉的時候,有哪一次,他能決定,可以反抗?

四周闐黑無聲,頭頂上那團鬼火睡著了一般蜷在肋息上,暗淡一團,帷幕輕垂,外間的鬼火也暗淡一團,影影綽綽映了一點在帷幕上,越發顯得詭異。

賴光覺得冷,就再躺不住,他艱難地撐起身子,抱著衣服,愣愣地靠著帷幕坐著。

賴光忽然在這一刻意識到,自己,是真的被父親賣掉了。

母親和姐姐也是這麼被賣掉的。

他比她們好在,作為及田家的繼承人,他是最後一個被賣掉的,而就這麼死在吉原的姐姐和母親,就被跟死了的貓狗一起燒了,放在小小的瓷罐裡,擱在淨閒寺的某個墓穴中,連名字都沒有了。

賴光費力地挪動著不能動的腿,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半張臉蜷在臂彎裡,眨了眨眼。

跟那些相比,被妖怪買走簡直是幸運。就算被鬼切殺了,也是幸運的。

他必須虛張聲勢,不能讓妖怪看到他的弱點。已經記不太清麵孔的母親曾經用細白的手撫摸著他的頭發,對他說,光,你有和及田家祖先一樣的名字唷,和光同名的那位祖先,是個保護了無數人的大英雄。我的話啊,光當不當英雄沒關係,但是,光麵對什麼樣的情況都不能膽怯,不能畏懼。

他牢牢記著母親的話。

初秋的夜已經漸漸冷起來,在衣服外待了片刻,身上有些冷,他把自己更蜷緊一些,忽然聽到外麵有足音。

大妖去而複返,賴光緊張地剛想躺下裝睡,但腿腳不方便,躺下聲音太大,就整個人僵硬地縮在帷幕之後。

鬼切沒有進來,他站在帷幕外,濃黑的影子籠在於夜裡顯出一點青灰色的布料上。

大妖的聲音低沉而溫和,“賴光,你怎麼了?”

“……大人為什麼又回來?”他聲音有些乾澀。

隔著一層帷幕,鬼切的聲音像是含有某種溫度,“就是……感覺到賴光有些不安。”他頓了頓,“你彆怕,我不會進去的。”

賴光沒說話,又過了一會兒,鬼切近乎於溫柔地問他:“賴光,是你冷麼?”

裡麵傳來少年悶在什麼裡的聲音,“我不冷。”

“那是太黑?”

“沒有。”

“哦。”鬼切應了一聲,然後他的影子在帷幕上閃了一下,就淡去,接著賴光聽到紙障拉上,鬼切的聲音聽起來遠了一些,“那我到塗籠外麵去,你要是有什麼需要,叫我就好。”

小孩答應了一聲,鬼切就坐到紙障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