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就是自立門戶,各有異見,直到最後的分道揚鑣。
他僅存的,也是對源賴光最強烈的印象,就是賴光有一種讓他心生畏懼,理性而瘋狂的美麗——那和容貌並沒有什麼關係,而是賴光整個人就是給予他這種感覺。
凜然高潔到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摧折;卻又同時可以把自己投入最深的汙穢之中也毫不在乎。
理性到算無遺策;瘋狂到不顧一切。
他似乎野心畢現,不擇手段,然而真實的目的卻一直深沉地潛伏在那看似張狂的外顯之下。
又美又醜陋,這樣的賴光,讓過於幼小的他,心生畏懼——不,現在亦然,依然讓他畏懼。晴明看著賴光手上、腳上、頸子上,掩蓋在雪白衣物下,五道鮮紅咒文凝成的鎖縛,糾正了自己的觀點。
那是血縛之咒。
那不光是賴光的血,而是由賴光、由他的子孫所流,和因其所流的過去、未來、現在,所有的血,凝成的咒縛,用以鎮壓和束縛。
那五道咒縛從賴光的身上蜿蜒而出,消失在雪白的花叢,以及更遙遠的漆黑的虛無中。
咒術上覆蓋著一層一層追加的術法獻祭:五識不全、六親無緣、死於非命、不得天年——而這些獻祭的術法上,清楚地縈繞著賴光本人的氣息。
那是賴光對自己下的咒。
他以自身所有血脈後裔,以及自己未來所有轉世全部六親無緣,殘疾在身,年少死於非命,命途淒苦為獻,換來了這五根咒縛鎖鏈,鎮壓著某種東西。
“……好久不見,賴光大人。”
“好久不見。”
“這是您的夢嗎?賴光大人。”
“不,”賴光唇邊笑意加深,他甚至頗有餘裕地在膝蓋上拄著一隻手,撐著麵孔,血紅色的咒文鎖鏈從稍微滑落一點的廣袖下現了出來,仿佛一條血色的蛇,蜿蜒在雪白花底,“晴明啊,這是你的夢啊。”
“那還真是一個……即荒涼又美麗的夢啊……”晴明低語,攏起的扇子習慣性地輕輕敲擊了一下掌心,“賴光大人,這樣值得麼?”
他這句話問得沒頭沒尾,但是賴光很清楚他在問什麼,銀發青年嗤笑了一聲,“對你來說大概並不值得,但是對我來說,這並不涉及到值得或不值得,而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晴明長久地凝視他,一直淡定從容的白狐之子終於露出了一點疑惑的神色,“那是什麼樣的事呢?”
晴明從不認為力量或者權利是賴光的目的。
這個男人表現出來的對權力與力量的狂熱,更像一層掩蓋真實目的與不屑的欲蓋彌彰。
“……”賴光俯身,靠近他,那隻撐在膝蓋上的手抵在了自己的嘴唇上,他呢喃般地說,“……不能說出來,神在聽。”
被那雙朱紅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凝視著的晴明隻覺得渾身一寒。
異常聰穎的白狐之子靈光一閃,似乎抓到了什麼,但是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隻見賴光左腕上的血咒毫無預兆地崩斷!
像是被極其鋒銳的名刀所斬,無聲而斷,而那根剛抵在賴光唇上的指頭輕輕點在晴明的眉心。
白發的陰陽師聽到賴光輕聲笑語。
“醒來吧,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