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縷
在左腳那道血咒被斬斷之前,賴光在黃泉之境那片蓮上龍膽之間,見到了自己的父親源滿仲——黃泉之境存在又不存在,在任何時任何地,又不在任何時任何地,在這裡有誰出現都不奇怪。
當時賴光正閉目小憩,蓮下無儘虛空中,無聲無息漾起一團紫色的霧,輕柔彌漫過雪白龍膽,然後慢慢聚合,最終凝成了滿仲的樣子,與賴光對坐。
一樣的銀發朱瞳、一樣的白衣、甚至於神似到仿佛對鏡自照一般的相貌——但是絕大多數人在第一次看到他們兩個的時候,幾乎不會有人認為他們相似。
他們兩人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而無論是滿仲還是賴光,他們的氣場與氣質都強大到足以讓人在第一眼看到他們的時候,完全忽略掉父子二人過於相似的外表。
賴光給人一種理性而瘋狂的矛盾印象,而滿仲則是平靜的深淵——隻要你凝視,就會被吞噬。
霧氣凝定的刹那,賴光睜眼,麵對父親,恭敬地低頭行禮。
懶散靠在肋息上,身上水衣半披的滿仲饒有興趣地四下看了看,才把視線投到自己的嫡長子身上,賴光慢慢抬頭,雙手攏在膝蓋之上,筆直地看著滿仲。
“……怎麼說呢……”已到中年的男人沉吟著用蝙蝠扇抵著下頜,想了想,“我知道你打小就是個一意孤行的孩子,但是做到這個地步……我都有點佩服你了啊,賴光。”
賴光沒說話,隻是一副恭聽聆訊的乖巧樣子,滿仲笑出聲來,手中扇子輕輕敲了一下肋息,刹那間,一股狂風卷蕩,將整個龍膽花海掃蕩殆儘!
——龍膽之下,白骨層疊,累累如山——
滿仲的聲音清幽而弱,悠悠地在狂風裡搖蕩,“把自己的天地二魂鎖在這黃泉之境,讓自己殘缺的魂魄去輪回轉世,獻祭自身,腳踏自己後人的累累屍骨,鎖縛荒神,賴光啊……”
滿仲輕輕用扇子撥開他和賴光之間翩飛的花瓣,泥金扇麵輕輕抵上源賴光的下頜,“……你可真不愧是我的兒子。”
“我也這麼認為。”賴光微笑,麵色絲毫不變。
銀發的青年甚至猶有餘裕地微微向前傾身,甚至笑意還深了一些,“我會做成我該做的事情,就像父親大人做了父親大人想做的事一樣。”
賴光的微笑甚至足以稱得上是溫柔,“隻不過父親想做的事情,我沒有興趣罷了。”
滿仲用一種“你這孩子還真有意思”的縱容眼神看他,賴光回報以一個十分善意的微笑。
滿仲把扇子收回來,“我大概猜得到你想乾什麼。但是說真的,我在這之前可真沒想到你會這麼做。”
“我覺得您肯定猜錯了。”賴光恭敬地反駁,滿仲略有錯愕,賴光又笑了笑,“父親大人,我可從來沒想過要‘鎮壓’什麼東西喲~”
“我覺得父親大人……”賴光想了一下措辭,“可能對我有什麼誤解。”
“我從來沒有對我做的任何事後悔過。殺戮百鬼沒有、獻祭巫女沒有、封鬼入刀也沒有。我要做的事情,是一定會流血的,而且一定會流無辜者的血。但是那又怎麼樣呢?不重要。我一樣流我的血、我的後人的血。我不會裝飾以大義或者家族的名分,那就是我自己的欲望,私欲,我就是為了這個欲望,犧牲了這麼多,彆人怎麼看,我不在乎。怨恨我與否,感謝我與否,我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