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縷

黃泉之境的第三個訪客，是漆黑鞏膜，金色瞳孔，斷了一手一角，白發的大妖——大江山的鬼將，在大江山退治中，取回鬼王頭顱的茨木童子。

鬼氣繚繞，妖氣縱橫，茨木童子踏入黃泉之境的刹那，蓮花輕動，龍膽像是被吸引一般瘋狂盛開，承接著大妖身上絲絲縷縷散出的戾氣妖氛。

賴光安靜地端坐在龍膽花海中，看著赤腳的大妖施施然走入花海，在他對麵盤膝坐下。

大妖生得極美，那種好看又和鬼切不大一樣，秀麗而妖異，襯著異常巨大的手腳和鬼角，就像是“妖鬼”兩個字化為現實一般。

茨木走過來的時候，源賴光難得地表示了一點驚訝，他自由的左手按了一下膝蓋，道：“我可真沒想到你會來這黃泉之境……茨木。”

大妖那雙璀璨的金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和賴光客套的意思，他開口，聲音冷厲，“你拿走了酒吞的什麼？”

源賴光沉默，他麵上那點驚訝倏忽消失，銀發的男人高深莫測地凝視了片刻麵前的大妖，過了一會兒，道，“為什麼這麼想？”

茨木忽然有了一個類似於人類冷笑的表情，他根本不屑於回答這個問題，鎧甲下殘破的衣衫下擺掃過龍膽花叢，帶起雪白花瓣簌簌而下，他靠近人類的青年，巨大的鬼手猛的掐住賴光的頸子，那道血紅咒縛被他壓住，發出類似於人類慘叫一般的聲音，在賴光的頸子上勒出了燒傷一般的痕跡。

賴光神色未變，他在自己皮肉燒焦的氣味裡甚至帶了點安撫一樣的笑意，“彆這樣，茨木，提早驚醒了就不好了。”

茨木挑了一下眉毛，他安靜地聽了一下，聽到蓮花之下，什麼巨物盤旋摩挲鱗甲的聲音。

金色妖瞳裡現出一抹了然，他鬆手，坐回原地，神態卻平和了一些，他說，“你拿走了酒吞的血。”

源賴光笑而不語。

“僅僅退治百鬼，可不算是你的心願。最多是個必要的事情罷了。”茨木打量著他，若有所思地開口，“你想成為新的神麼？”

源賴光笑了起來，他道，茨木，整個大江山裡，我唯一忌憚的隻有你。

“人人都說你眼裡隻有鬼王，但是對我而言，你比酒吞難對付多了，所以，我才選了你不在的時候。”

茨木絲毫沒有慍怒的意思，他以一種對他往常的形象而言過於平靜的態度凝視著源賴光。

褪去一切外在的印象，和對鬼王過分的執著，茨木童子本質上是個冷靜到冷酷的妖怪。

無論是鬼王死後立刻設計奪取人頭，斷臂之際當機立斷的取舍，甚至於到後來，借助陰陽師的力量擺平紅葉的事情，讓酒吞重新振作，茨木沒有一件事情做錯過。

“說到底，我非常佩服你，如果換成是我，用一半妖力和壽命救回來的那個人，忘記和自己所有的過去，在被小心翼翼守護的同時，愛上了彆人的話，我大概會立刻一刀斬了他。”源賴光這麼說著。

而能無動於衷，藏起過往一切，甚至於可以裝作素不相識，和心愛的人重新開始，這份城府隱忍，源賴光自問是真的做不到。

茨木像看一個傻子一樣看他。

頂著大妖鄙視的眼神，賴光悠悠地道，“不，茨木，我不想成為新的神。”他笑了一下，“酒吞也不想。”

“……我知道。”良久，茨木答道。

他模模糊糊地能感覺到，酒吞和麵前的陰陽師有著某種扭曲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