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當天,在他的寢室裡,賴光小心翼翼地為那個乖巧跪坐在他麵前的小孩,係上了一頭白發。
他說,你就叫鬼切吧,我的利刃,我的斬鬼之刃。
小孩的眼睛猛的亮了。
賴光覺得那一瞬間,在孩子的眼睛裡看到了星星。
璀璨的,無垢的,他的星星。
然後他便失去了那個孩子。
“對,我失去了他。”銀發的少年在森林中喃喃自語。
周圍的一切開始模糊、扭曲、煙化,終於消失不見。
然後他懷裡的孩子化成了一灘血,落在他的雙手。
他徒勞地想抓住什麼,卻什麼都抓不住,隻能感覺滿手溫暖的血滴到地上,然後變冷。
那是對他目空一切,剛愎自用的懲罰。
鬼切在一次捕獵行動中,為了保護他,死去了。
白發的孩子在他背後,為他擋住致命一擊。
他親眼看著孩子的身體在空中四分五裂,那孩子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疼,在生命的儘頭,他最後一個動作,是與往常一樣,試圖撲入他的懷中。
落入他掌中的,是孩子死不瞑目,卻毫不怨恨的頭顱。
賴光最開始甚至於根本不能認知到這個孩子的死亡。
他掩埋了鬼切幼小的身體,神色如常地回了宅邸,人人都說源氏少主真是臨危不亂,好生膽魄,他渾然未覺,一切如常,然後,在吃飯的時候,他麵前隻有一個懸盤,賴光皺眉,正要問侍女為何沒有準備鬼切的食物時,他一怔。
賴光忽然在這一瞬間,意識到,鬼切不在了。
那個孩子死了,碎裂了,在他懷中,染滿了血。
鬼切死了這個念頭如同一柄冰冷的刀,貫穿了他的身體,賴光無法抑製地吐了出來——
他把膽汁都吐了出來,然後渾身發冷,不住顫抖。
侍女們嚇壞了,醫官、陰陽師、僧侶、父母在他身周來回走過,他恍然未覺,就像被凍僵了一般顫抖。
他失去了生命裡最重要的東西。
永遠的失去了。
時間就這麼過去,十幾年後,他在某次除魔中,居然再次見到了鬼切。
那是個白發、朱角、血眼的惡鬼。
但是賴光一眼就認出來,那是鬼切,他的鬼切。
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無論他以怎樣的姿態出現,他都認得出來。
他的,鬼切。
無論他在哪裡,鬼切都能找到他。
而他,亦然。
也許是對他的執念,也許因為彆的什麼,他的鬼切墮成惡鬼,但是那些原因一點兒都不重要,賴光隻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他的鬼切。
他失去的鬼切,回來了,再度出現在他的麵前。
他誦起咒術。
在聽到他聲音的一瞬間,殺得性起的惡鬼猛地停頓,轉身看他,凶暴的麵孔上起了一絲單純的疑惑。
然後白發朱角的惡鬼眼裡隻剩下他,對周圍的一切血海殺戮視若無睹,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就如同十數年前,那個白發的幼童,悄悄地走近他。
我會封印住你為鬼的所有記憶,將你身為惡鬼的一麵永鎮識海。但是,那並不是不接納。鬼切,我會接納你的所有。孩童的、惡鬼的,或其他任何。
因為你是我的,鬼切。他在心裡說。
咒術完成。
大江山的大妖鬼切被他抹去記憶,封入刀中,成為源氏的刀靈。
而終鬼切一生,一直到他斬斷源賴光的五蘊,他也不知道,成為惡鬼之前的自己,曾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