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帳篷上的影子隨火光搖擺舞動。……(1 / 2)

中元魘 大風刮過 8132 字 8個月前

張屏與無昧被五花大綁送到藥王廟,俞千總正在殿內布置防衛事宜,鄉長與高醫官、李醫官都在旁側。

俞千總從沙盤上抬起眼,滿臉殺氣。

“要緊之時,竟敢胡纏。拖出去,三十軍棍!”

無昧兩眼一黑,李醫官出聲:“驗屍時,這兩人就在旁側,或有可用見解,大人不妨一聽。”

俞千總冷冷盯著無昧與張屏片刻,一擺手,左右隨侍的小兵退下。

殿門合攏,張屏微微躬身:“千總大人,橋頭村三位客商之死,可能是謀殺。”

殿中陡然一冷,俞千總眯眼:“你說什麼?

張屏抬起眼:“世上沒有能殺人的屍體。屍首及陳屍之處,都是刻意布置。”

鄉長和兩位醫官神情各異,俞千總用瞧瘋子的視線掃視了張屏片刻,轉動手中要插在沙盤上的小木棍:“前日死的三位客商,與小石灣橋頭村素無關聯。縣衙已查過,另一名死者肖翁及家人,還有他們所宿店家內的所有人,都從未與他們有來往。當時店內除了他們三個人,也再無其他路過或留宿的客商。死者財物俱在。不是仇殺,也非劫財。這三人在城裡時,未與人有衝突仇怨,未賭博,未嫖宿召妓或有□□糾纏。謀殺?謀什麼?”

張屏道:“請大人查一查數年前那場瘟疫時,這三人在本地做過什麼。陳屍之處的布置及後來種種,一是借邪祟作亂,二明顯刻意將事態再引向癟咬病。”

俞千總冷冷一嗬:“一派胡言!第二天死的那個後生,還有今天的兩人難道也是被人害了?什麼人能讓人咬死一堆雞再橫屍村口?!你難道想說不是人是鬼?!”

張屏道:“死雞橫屍,可以布置。”

俞千總環起雙臂:“怎麼布置?為什麼要布置?能讓死人緊咬著一隻雞喝下一肚子血,殺人的是不是還得會迷魂術?”

張屏道:“死者咬死了這麼多隻雞,村人卻毫無知覺,第二天才發現屍體,本身就十分可疑。”

俞千總將手中小木棍一拋。李醫官道:“目前的七位死者,除了十一早上發現的死者喬小召外,其餘皆無病征。確實有些耐人尋味。”

俞千總盯著他:“我記得你不信鬼。”

李醫官垂下雙目:“我隻是覺得,目前尚不能判定是否係癟咬病類似的瘟疫複發。讓村民莫要靠近河水足矣,連井水也不能吃,集中在一處,這般酷暑之下,無病也會生病。”

鄉長抹了抹額上的汗:“今天死的兩人都喝過井水,方才李醫官已經聽到了。地下水脈相通,若兩家的井有事,一村都不能免。”

李醫官麵無表情:“當年疫症死者的骨灰埋葬處離地下水源十分遙遠,即便骨灰中存餘疫毒,經年被雨水衝淋下滲,也汙不到村中井水。有人投毒或內有病腐屍首則另當彆論。”

鄉長顫聲道:“萬一井水有事,李醫官擔得了這個責任?!”

高醫官出聲打圓場:“不錯,事有萬一,趁著病未擴散,多加預防,總是踏實些。”

李醫官平緩道:“學生以為,暫不用封井,讓村民各自查撈井中,加蓋紗罩,吃水時煮沸再吃。有事,我拿這條命擔。”

鄉長臉色漲紅:“李醫官,恕老夫直言,你一人性命,能抵多少村民?”

俞千總大喝一聲:“罷了!”又拿起一根木棍往沙盤上一插,“天氣炎熱,一村數百人,吃水用水不是小事。向衙門請命運水需至少一兩日,貿然封井,恐生大亂,這兩天,暫按李醫官方才所說的辦。嚴密巡視各戶,尤其這幾個死者的家裡,發現有人不對,立刻隔離。這是我的命令,責任,我俞明徹來擔!”

鄉長長歎一口氣:“既是千總大人之命,老夫與鄉親們隻得遵從。”一揖離去。

張屏再道:“大人,這的確是命案。若不立刻查出真凶,其定會再殺人!”

俞千總眯起眼:“你個在節骨眼上妖言惑眾的神棍,不正法不能明紀!來人,拖出去!”

李醫官擋在張屏身前:“千總大人,當下人人恐慌,唯這兩人以為不是疫病,正好可守夜看屍。仵作仍未尋到,他們還懂些藥理,能否暫留著與我幫忙?”

俞千總定定看著李醫官:“你是誠心要如此麼?”

李醫官又望向地麵:“我非與千總做對,隻是,身為醫者,不能妄斷病症。另外,我想開膛查驗今日兩名死者的屍首,請大人應允。”

俞千總長籲一口氣:“這兩人的家人正要活撕了你,待找到仵作再說吧。”

李醫官拱手:“那屍首今日便不焚化了。多謝千總。”

俞千總臉色鐵青,張屏又開口:“千總大人,請先保護好另幾位抬屍體的人。”

俞千總神色猛厲:“速滾!”

“另外六名抬屍人,已被俞千總單獨看護起來了。”

離開藥王殿,李醫官簡略告知張屏和無昧。

無昧擦著冷熱混合的汗滴賠笑道:“千總大人英明。”

“關係疫情,這幾人本就該著重察看。”李醫官再淡淡道,“你二人,不是道士吧。”

張屏嗯了一聲,又望著李醫官:“醫官方才說,前日死掉的一人有病征,能否告知詳細?”

李醫官仍是簡略地道:“他的肺爛了,所以我才想開膛查驗後麵兩人。”

張屏微微頓住:“那他的家人如何?”

李醫官道:“他沒有家人。”

又一群村民向李醫官撲來,李醫官向張屏和無昧拋一句先回棚子那邊,迎進人群。

無昧拽著張屏快走幾步,身側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兩位道長請留步。”

無昧循聲一望,喚住他們的竟是鄉長。

“方才老夫在殿內,因一時急躁,對李醫官說了些唐突言語,並非有意。也牽連到兩位,望請莫怪。”

無昧受寵若驚:“鄉長太客氣了,原是我們師兄弟給村裡添了許多亂,讓您老多忙了。”

張屏道:“我們跟李醫官,沒有鄉長和李醫官熟。鄉長直接和李醫官說更好。”

無昧擰了他一下,鄉長一愣,繼而和藹地道:“老夫見二位與俞千總一同進來,後來又跟著李醫官,加上俞千總與李醫官是至交,方才……誤會了。”

無昧打個哈哈:“我們隻是路過,就被帶了進來。”笑聲出口,頓覺在此時此地不妥,悄悄看看四周,驚發現不遠處,幾個小兵手握長矛緊緊盯向這方。

鄉長再道:“鄉親們的事不能耽擱,老夫便先行一步了。兩位道長若有什麼需要的,直說或找人帶話給老夫即可。”

無昧再扯著張屏向鄉長道謝,目送鄉長的背影,感慨一歎:“這地方的人真是好啊,為什麼會遇到這般天災。我也信李醫官說的,不是瘟疫,這些人定然都好人有好報。”

張屏道:“的確不是瘟疫。”

無昧忙示意他身後有人盯著,又悄聲道:“剛才你真真要嚇死哥。幸虧李醫官人好,不然咱倆都得交待在這村子裡了。為什麼要說那些話?”

張屏緊皺眉:“他們的確是被殺的,凶手,還會再殺人。”

無昧倒吸一口冷氣,不遠處的人群突又混亂了起來。

“又出事了,又出事了!”

“又有人死了!還是那塊地方!!!”

死在河邊的人,不是村民,而是一直沒找到的仵作。

屍體抬回來時,天已傍晚。幾條人影繞行於埋著逝者骨灰的荒地處,,一路潑灑羹湯。

“爹啊,娘啊,天快黑了——太陽要下去了——不熱了——出來喝湯吧——要過節了——兒與媳婦孫子來給你們送湯了——爹啊,娘啊,出來喝一口吧——”

蹣跚在斜陽中的人拖著長影,蹚過荒草,聲聲呼喚溶散於暮色。

數年前的那場瘟疫後,小石灣和橋頭村的人上墳,隻在傍晚。

被兵卒看守著的無昧和張屏站在斜坡的最高處的樹下,沉默觀望。

這方仿佛黃泉忘川畔,另一邊,黑壓壓的人群尾隨著抬仵作屍體的擔架,緩緩而來。

俞千總親自鎮守在棚子前,兵卒們抽出兵器,村民散成半圈。

“到底是什麼病,有沒有藥治,給我們句實話!”

“連官府的人都沒命了,還要拖?!”

鄉長攔在兵卒與村民之間,求村民暫不要鬨,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待。村民們不買賬,叫喊聲更震。

兵卒儘力攔阻,李醫官和高醫官與擔架一起匆匆進棚。

張屏也很想去,但被看守的小兵攔下。

“二位穿著道袍,被百姓瞧見恐會讓亂子更大,對不住了。”

白天與他們說話的老差頭又緩緩踱過來,歎了一聲:“若非是李醫官在,恐怕早就亂起來了。”

無昧抓抓後腦:“李醫官醫術精湛,他一直都說,這不是疫病。”

一個小兵插話:“也就李醫官能這麼講,換個人,早讓村民撕了。”

無昧不解,張屏問:“李醫官與這個村是否有些淵源?”

小兵詫異:“還沒人告訴二位?李醫官的爹,就是幾年前的那場疫病時,為了救這裡的人死的。”

無昧啊了一聲。

老差頭又長長一歎:“當年那場瘟疫,先時一直查不出原委,發病的人越來越多,跟惡鬼一樣咬人。好的人被咬,也變成鬼。人都說是這地方的人作了孽,召了邪祟報應。”

又一個小兵插話:“連我們千總的哥哥也是那次染病沒了。”

無昧驚詫:“俞千總亦是這村裡的人?”

小兵道:“不是,二位可真夠脫俗的,我們千總大人家是城中第一府,你們打從城裡過,竟沒聽說?”

無昧羞慚:“貧道師兄弟身無盤纏,未曾在城中停留。見笑了。”

老差頭道:“千總大人的父親俞員外,仗義疏財,在整個州郡都是數一數二的大善人,可歎老天不開眼,當時千總大人的兄長在附近的彆莊讀書,不幸也染了疫病。後來那座彆莊被員外捐給了縣中,改修成鄉學堂。”

張屏若有所思地看向坡下,老差頭接著道:“那時這裡真比十八層地獄還可怖。好些人到官府鬨,讓將這一帶全燒了。萬幸李醫官的父親路過城中,瞧出這是癟咬病,還查出病源是有瘋狗死在了水邊,汙了河水。”

其它野獸吃了病犬的屍首,或喝了水,便也得了病,亂咬人或彆的牲畜,被咬的再染病,如此擴散,成了瘟疫。

癟咬病沒得治,得上即是死路一條。但官府按照李醫官父親的指點,預防被傳染,妥善處置屍體,清理淨化水源土地,將未曾染病的人及時撤出,疫病最終平息。

“小石灣和橋頭村而今還活著的人,都可說是承過李老醫官的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