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出走悄悄帶走的隻有一個身份證,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徐佳佳很不滿意。
躡手躡腳走進父母的臥室。父親在睡覺,鼾聲如雷。徐佳佳在腦子裡迅速地回憶了一遍,作為公交司機的父親,今天是晚班,不用早起,昨晚自然是放開了喝,整整一瓶紅星二鍋頭。
徐佳佳在房門上重重敲了三下,大聲喊著,“爸爸,吃飯了!”
鼾聲繼續如雷。
第二次,她放低了聲音,“爸爸,起床了。”
床上的徐盛翻了個身,鼾聲停滯。
徐佳佳屏住了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雙手本能地護住了腦袋。
徐盛的鼾聲再次響起。
鬆開提在嗓子眼那口氣,徐佳佳大步走進臥室,打開衣櫃,拉開裡麵的抽屜,拿出抽屜最裡麵的鞋盒。鞋盒裡有父親的私房錢,不多,五張一百的,一張五十的,還有一些零頭。她毫不客氣,全部揣進了兜裡。
這樣的動作她做起來地經地義,一絲一毫的愧疚感都沒有。
徐佳佳在樓道口遇到了母親袁小宜。袁小宜買了早餐回來,豆漿油條。徐佳佳最討厭的早餐就是豆漿油條,油條太老,豆漿太稀,又因為習慣性沾小便宜要了太多的糖,甜得發膩。總之就是一無是處。父親喜歡這樣的早餐。於是,徐佳佳的記憶裡,也許是十年,也許是十八年,徐家堅持著這樣的早餐。
離彆之前的衝動,徐佳佳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媽媽,你喜歡什麼樣的早餐?”
女性的直覺告訴袁小宜,今天的女兒有些奇怪。她不問也不想,生活已足夠艱難,問多想多隻能讓生活更加艱難。
“媽媽,早餐喜歡吃什麼?”徐佳佳重複了一遍她的問題,象小學生在課堂上模仿老師教學一樣,慢慢的,語音清晰。她在完成一個儀式。又或者,她還在期待,期待母親的關心,哪怕是一點點,足夠她改變主意。她當然知道,改變主意的後果有多嚴重,但是,至少,她還有母親的關心,不是嗎?
袁小宜在迷惑,喜歡吃什麼?她喜歡吃什麼?她的大腦裡,有關喜歡的記憶,留給了□□,楊敏,徐佳佳,唯獨沒有她自己。
徐佳佳安靜地看著母親,努力地告訴自己,最後一次,給母親最後一次機會。
“麵條吧。”袁小宜不能肯定。
“走吧,媽媽,我請你吃麵。”徐佳佳輕聲說,失望如同潮水一樣吞噬了她的身體。
袁小宜嚇壞了,“佳佳,你哪來的錢?”
徐佳佳決定小小的報複一下,“偷的,從父親錢包裡偷裡。”
袁小宜的臉色慘白慘白。“趕緊的,趁你爸爸沒醒放回去。不行不行,萬一把他驚醒了,他會打死你的。快點,把錢給我,我幫你放回去。”
小孩子偷了父母的錢。彆人家的父母會怎樣呢?會打會罵會生氣吧應該。但是,母親唯一的念頭居然是害怕。害怕父親會打死她。是的。總有一天,父親會打死她的。連母親都相信這一點。
除了愛,還有另一種感情,叫無能為力,無可奈何,以及悲傷。徐佳佳抬頭仰望天空,微笑著說著謊言,“媽媽,我騙你的。錢是爸爸給我的,讓我考駕照的。”
“這樣就對了,你爸爸做了一輩子的公交司機,也不挺好的。非得跟你爸爸鬨,鬨著去上大學。上大學有什麼好的,對麵樓裡老王家的閨女,好不容易讀完四年大學畢業,進了公交公司還沒有正式的編。”
“媽媽,你是大學生,楊敏也要上大學了。”
“楊敏是楊敏,你是你,佳佳,你就體諒一下你爸爸,他也不容易,咱們家,供不起兩個大學生。要不,媽媽答應你,等楊敏大學畢業了,你要還想讀大學,我一定跟你爸爸好好談談。”
徐佳佳看著母親,看著這個因為生活的困苦而安份下來的女人,看著她額頭前長長的劉海。劉海後麵有一塊淤青,膝蓋舊傷新傷是真正的傷痕累累,最方便的胳膊上是深深淺淺的燙傷。母親已經有很多年沒穿過裙子沒穿過短袖了。
“媽媽,走吧,你請你吃麵。”同情是這世上最廉價最沒用的感情。她看著母親掉進水裡,看著母親連掙紮的努力都沒有,所以,她能釋放的感情,隻能是同情。
老板娘把兩碗麵條端到桌上,袁小宜有片刻地迷惑,“我點的是陽春麵。”
“沒錯,我幫你改了,牛肉麵,媽媽,你喜歡吃牛肉。”徐佳佳把其中一碗麵條推到母親麵前,“我的是排骨麵,媽媽,排骨你也幫我吃了吧,我減肥。”她把麵碗裡的排骨拔到母親碗裡。
“好好的,學彆人減什麼肥。你這樣挺好的。”袁小宜打量著女兒,驚訝地發現,女兒長大了,眼裡多出了不屬於十八歲的悲傷,無奈,還有,隱藏的心事。
徐佳佳笑了,“是啊,我騙你的。我身材這麼好,當然不用學彆人減肥。但是,媽媽,你太瘦了,多吃點。彆什麼都舍不得。楊敏的學費要一萬多呢,你從嘴邊省,又能省得了多少。”
“省得一點是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