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橋上有兩個乞丐,一個男人,缺了一條腿,一個老婆婆。他們都有著優秀的職業素質,每天按時上班,按時下班,風雨無阻,遇上節假日或是人流如織的日子,他們也不介意順便加班之類。缺了腿的男人會拖著殘疾的腿到處亂爬,大聲乞討,會故意把乞討的碗蹭在年輕漂亮姑娘們的衣服上。老婆婆安靜地坐在地上,從不說話。但是,兩個乞丐討得的錢一樣多。人們的同情心被分了類,分到男乞丐的部分帶上了不耐煩,厭惡;分到老婆婆的部分帶上了更多的真誠。人們所不知道的是,男乞丐和老婆婆,是有著血緣關係的母子。
不用懷疑,同情來得太過容易太過廉價,大多數人就是這樣簡單直接,懶得尋根問底的。
曾經,徐佳佳的同情心太過慘痛。她翻了療養院的圍牆,摔得鼻青臉腫,見到了楊敏的媽媽,李蘭。
李蘭還是那樣年輕漂亮。時間似乎在她身上停止了流逝。
“李阿姨,回家,你回家好不好?”徐佳佳拉著李蘭的衣服,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乞求著。
“你的家裡收拾得很乾淨,和你走的時候一模一樣。媽媽為了不讓水管生鏽,每天特意去放兩回水,早上一回晚上一回。煤氣公司每年都會上門檢修,轉下按鈕就能打火。去年過年前,媽媽特意把所有窗簾洗過一遍。李阿姨,你最喜歡的白紗窗簾,象你離開的時候一樣乾淨,一樣潔白。還有你的鋼琴,每三個月調一次,聲音象從前一樣清脆悅耳。你的女兒......”徐佳佳猶豫了一秒鐘,前麵所有都是實話,所以,她並不介意在最關鍵的地方說一點小小的,善意的謊,“你的女兒,楊敏,你記得嗎?一直在家裡等著你。她沒有爸爸,你不能讓她連媽媽也失去。沒有爸爸媽媽的孩子很可憐的,在家裡沒人關心,沒人關心她吃得飽不飽,穿得暖不暖,有外麵有沒有被人欺負,有沒有遇到解決不了難題,會不會心裡有很多話沒人說,會不會覺得孤單。”
李蘭流淚了,大概是因為徐佳佳提到了女兒吧。
“回家!我要回家。”她不停地喃喃自語。
徐佳佳感到很滿意,一種完成了人生使命的成就感,仿佛看到了人生的希望。她的心情好極了,甚至在醫護人員怒吼趕人的時候,做了個可愛的鬼臉。
徐佳佳的好心情的保鮮期隻有一個晚上,第二天天沒亮,徐盛和袁小宜趕去了醫院,原因是半夜時分,病情趨於穩定的李蘭割脈自殺,決心很大,以至於鮮血都濺到了牆壁上。
徐佳佳看著牆壁,看到上麵無數的褐色小點,最長的一條,形成一條完整的拋物線,從門邊一直延伸到窗邊。徐佳佳真的不想惡毒,但是,當徐盛把李蘭自殺的原因歸結於她,揪著她的頭發把她的腦袋死命往牆上撞的時候,她在想,為什麼即將死去的人是她,而不是李蘭?
徐佳佳相信徐盛要打死她!至少,在那個失去控製的憤怒的瞬間。
人類的認知是有發展過程的。一開始,徐佳佳相信父親隻是喝醉了,然後,她逼著自己相信父親隻是憤怒,父親也會犯錯,但父親還是父親,還是愛她的。後來,她痛苦地自責是自己做得不夠好,埋怨自己為什麼會犯下如此愚蠢的錯誤,慢慢的,她開始相信命運,一切的錯誤,一切的苦難都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楊曙忠被炸死,命中注定李蘭神誌不清,命中注定楊敏奪走她的父母,命中注定,她被毆打。但是,她不服氣,為什麼是她?為什麼不是張三李四?不不不,不是她的錯,是父親的錯。徐佳佳受到了無數的傷害,走了很長的路,才堅定了這個信念,她沒有做錯任何事,錯的是父親。父親把錯誤歸結於她是錯誤的,父親毆打她是錯誤的。
現在,父親想殺死她!
這是一場沒有預謀的殺戮。徐佳佳不相信父親喪心病狂到想要謀殺。但是,被酒精失意憤怒控製了的徐盛,毆打女兒,在女兒身體上製造傷口,製造痛苦的時時刻刻,事實上已經有了一顆殺戮的心,並且實施著殺戮的行為。
母親救了她。她拿了一個花瓶砸在徐盛的腦袋上。徐盛倒在地上,昏迷過去,鮮血不知從哪個傷口流出來,在地板上漫延開來,象一片節日的花海。
“佳佳,快走,你快走,有人問起你就說你上學去了,什麼都不知道。”袁小宜語無倫次。
徐佳佳想起了電影裡的細節,她爬過去,把手伸到徐盛的鼻子底下,感覺到輕微的呼喚。她欣喜若狂,“媽媽,他沒死,還有氣,他還活著,活著!”
差點殺死她的人還活著,她居然因此而高興。
徐佳佳和袁小宜在外麵躲了三天,三天後回到家,才知道徐盛拿出了所有的積蓄,給李蘭換了一家更好的療養院。
所有人都說,徐盛是個好人。
徐佳佳不再討厭楊敏,她討厭的人是李蘭,懦弱無能逃避責任自殺的母親。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的人想要殺死自己,有的人想要殺死仇人,有的人想要殺死最親的人,有的人想要殺死最愛的人,有的人,想要殺死陌生人。
很長一段時間裡,徐佳佳都在思考一個問題,唐家明為什麼想要殺死她呢?
首先,讓我們明確一下,徐佳佳為什麼要思考這麼一個無聊的問題。事實上,徐佳佳已經厭倦了,厭倦了思考父親為什麼要打死她,母親為什麼軟弱無能,楊敏為什麼視而不見?因為思考除了帶來痛苦和失望,沒有任何答案。所以,徐佳佳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唐家明身上。唐家明是陌生人,思考唐家明不一定會有答案,但是,至少不會帶來痛苦和失望。
清醒著痛苦的人們,總要做點什麼來消耗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