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略(2 / 2)

一念慈悲 文雨 3444 字 8個月前

他轉過身,看著她。“對不起。”他真誠地道歉。他的手指撫摸著她的脖頸,那裡有他衝動留下的傷痕。“痛嗎?”

“你說呢。”她點頭,她心裡有氣想要發泄,想也不想,直接重重地踹了他一腳。

唐家明愣住了。“佳佳。”

徐佳佳大哭。“混蛋,你剛才是不是想殺死我。”

“沒有。”他看著她的眼淚,為自己辯解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唐家明不斷地說著對不起。

徐佳佳知道他的道歉是真心實意。

“你會跟楊敏分手嗎?”徐佳佳問唐家明。

“我會照顧她一輩子。”

“你的父親叫李慶,李慶殺死了楊曙忠。你認識楊曙忠嗎?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他是楊敏的父親。你會告訴楊敏嗎?”

“你希望我怎麼做?徐佳佳,你來告訴我。你想我怎麼做?”

在那個熱得令人發瘋的下午,唐家明吐露了心聲,同時也暴露了內心的軟弱。

很多年了,那個看上去聰明能乾,陽光燦爛的男子,不過是一個被命運擺布,隨波逐流的懦夫。他不知道什麼是正確,什麼是錯誤。他隻知道,作為李慶的兒子,一個殺人犯的兒子,他沒有犯錯的權利。哪怕隻是一次,就可能是萬劫不複。於是,他不再選擇。

“說吧。徐佳佳,隻要你說出來。我一定照你說的去做。”唐家明又問了一次。

時間的流逝從來不是生活大事,時間的停滯才是。徐佳佳站在自家門口,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離家三年了。三年,還是那條街,還是那幢舊房子。唯一的變化,從街頭到街尾,從拆了一半的隔壁樓,到還是完好如初的自家舊樓,都畫了一個大大的拆字。

若是用好奇的心好好看看那個拆字,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街頭到街尾,隻需要寫一個字。天賦再差的人也能練成熟練工了。熟練工把“拆”字寫到一半,會把整個字用個圈圈圈起來,最後那一點,再從圈圈裡麵飛出去,帶著一點點的狡黠。

遠遠的,徐佳佳看見了父親。父親已經不是記憶裡的父親了,那個在外麵陽光燦爛,在家裡陰鬱深沉的中年男人,而是,成了一個老人,頭發白了一大半。徐佳佳不能確定,父親的頭發到底是三年前白的,還是這三年裡白的。事實上,她並不關心父親的頭發。湧到她腦海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一個老人,體力和力量都在衰退。那麼——不知不覺,徐佳佳握緊了拳頭。她甚至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惡意,她想跟父親比一比,誰的力氣更大,誰的拳頭更硬。

徐佳佳驚出了一身冷汗。為什麼會這樣?她的腦子裡為什麼會產生那樣的想法?她明明是一個最最厭惡暴力的人啊。

徐佳佳鬆開了拳頭,看著父親拎著一瓶二鍋頭,低著頭,彎著背走進了樓道。她沒有說話,一個字也沒有說。這是必然的結果,她跟她的父親無話可說,她跟她的父親,不想見麵。她回家的目的,也不是因為父親。她在等著母親回家。起風了,風很冷,她的雙手抱住了雙肩。心理學家說,這是一個缺乏安全感,自我保護的肢體語言。

徐佳佳很清楚,她痛苦還有災難的源頭是父親。但是,讓她沉淪無力自拔的難題,是母親。她心裡隱隱是知道一個答案的。那是一個她不敢相信也不願意去相信的答案。所以,她回家,固執地等著,從白天等到傍晚,她必須要看著母親的臉,母親的眼睛,不放過任何一點細微的回避或者是說謊的機會。她需要的是最真實的答案。她必須麵對並且承受這個答案。

袁小宜的身影出現在街尾。藏青色的外套,黑色粗跟皮鞋。她不是一個人,她的身邊還有兩個十來歲的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男孩要調皮一些,女孩要矜持一些,不過,他們都在笑。袁小宜也在笑。

徐佳佳覺得母親的笑容特彆地刺眼。這是她的母親,她最親的人,在她最痛苦最絕望最無助的時候,母親怎麼能笑呢?母親怎麼能笑得出來呢?憤怒如同暴風雨一樣,瞬間統治了徐佳佳。

突然,徐佳佳打了個冷戰。她怎麼變成了這樣的人!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她不是最討厭那樣的人嗎?那種總是指責他人,不,你沒有資格!不,你沒有權利!不,你不能這樣!

人類的一生,到底是詛咒還是預言。兜兜轉轉一個輪回,大多數人終將會活成自己曾經最最討厭的模樣。無數的孩子拚儘全力逃離父母的控製和影響,多年之後才想起照一照鏡子,這才驚恐地發現,鏡子中的那個人,其實就是記憶中父母的模樣。

在徐佳佳看來,母親有兩個名字,一個名字叫做徐佳佳的母親。一個名字叫做袁小宜。名字叫做袁小宜的女人,她為什麼不能笑呢?她為什麼沒有權利笑呢?

這是毫無準備的最後時刻的醒悟。如果徐佳佳認為站在麵前的女人是一個叫做袁小宜的女人,她會理解她,甚至同情她。但是,如果她還把她當成自己的母親,她會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