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的徐佳佳,讓袁小宜說不出一句話。女兒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她不想聽也不想麵對。她的大腦一片空白,行動比語言更快地下定了決心。她揚起手,扇了徐佳佳一個耳光。
袁小宜驚呆了。人類最大的殘忍在於,能夠做出自己都想象不出的殘忍的事情。
袁小宜慌了。“佳佳,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身體的疼痛分為兩種,一種完全是來自身體的,你能分辨出來的,例如頭痛牙痛肚子痛傷口出血了骨頭折斷了各種疼痛。另一種是你無法分辨的,你的內心是一個深不見底的空洞,疼痛從四麵八方湧了上來。身體的疼痛你知道傷口愈合了疼痛就會消失,內心的空洞你陷入了絕望隻覺得無窮無儘。
徐佳佳的心,成了一個無窮無儘大的空洞。她呆呆地看著袁小宜。
袁小宜慌了,她手忙腳亂。“佳佳,你說話,你說話呀。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怎麼了。佳佳,你罵我,你打我好不好。”
袁小宜抓住女兒的手,往自己臉上重重地煽了一記耳光,然後是第二記。
徐佳佳清醒了,緊緊抓住母親的手。不願母親傷害她自己。
“媽媽,這是你第一次打我。”
“對不起,佳佳,我不是有意的。以後我再也不會了。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爸爸每一次打完你之後,是不是也說過同樣的話?媽媽,告訴我,你是不是要變成象爸爸那樣的人?當你受到了傷害,你覺得很痛苦,你找不到解決的辦法。於是,你就去傷害你身邊的人。傷害你最親的人。因為他們對你有親情有感情,他們即便是被傷害了,也不會離開你。然後,下一步,是不是要去傷害那些弱小的人,因為他們無法反抗。媽媽,問一問你自己,是不是要變成象爸爸那樣的人。媽媽,我已經不指望你保護我了。你能不能醒一醒,保護一下你自己。哪怕是,看一眼你自己,不要讓你變成一個壞人。我的爸爸已經是一個壞人了。媽媽,你不要否認。你的否認對於我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我的家人,對於而言,唯一的意義,就是我不喜歡,我的媽媽也是一個壞人。就這樣了。媽媽,再見。”
徐佳佳走了。她走得很慢,她的心裡,還是殘留著對母親的眷戀。那份眷戀,不管母親變成什麼樣子,不管母親怎樣的對待她,都不會消失。她抬頭,看一眼家裡的窗戶。天黑了,燈亮了,是溫暖的昏黃的燈,她在懷念是那個夜晚,母親給她和楊敏煮的那碗麵。
當孩子在外麵受到委屈,第一反映是什麼呢?我要回去,告訴媽媽。當徐佳佳知道唐家明的真實身份時,她的本能驅使她做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找媽媽。理智一直在提醒她,沒用的。你的爸爸跟彆人的爸爸不一樣。你的媽媽也跟彆人的媽媽不一樣。但是徐佳佳不死心,她一定要回家,一定要試一試。
知道人類為什麼會讓自己陷入可悲的境界嗎?就是那些明明不應該抱有期待的人,卻總是會付出最大的期待,同時也收獲最深的傷痛。
徐佳佳問了自己一個問題,如果,如果還有下一次,她還會不會回家?還會不會去找媽媽,哪怕隻是看上一眼。哪怕還是會受到傷害。
徐佳佳告訴自己,不,她再也不會回去了。可是,如果她真的不在乎,她又怎麼會問自己這樣愚蠢的問題呢?
事實上,徐佳佳問了第二個愚蠢的問題:“唐家明,你為什麼要休學?”
唐家明的東西少得可憐。換洗的內衣,幾張舊鈔票,一個身份證。一個不大的雙肩包即便是裝進了全部的行李,也是空癟得可憐。
“徐佳佳,你明知故問?”
即便徐佳佳什麼也沒有說。但是,她已經毀掉了唐家明的生活。又或者說,唐家明的身份,注定了他的生活,隨時都有可能倒塌,毀滅。
“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任何人。尤其是楊敏。”
“我呢?”
“你。是一個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