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原抓住那條雲巾,滿目血光中,這塊流雲暗紋的錦巾乾淨得刺目。
“臣,遵命。”
他重重一叩首,一躍而起。
“陛下,臣以為,東線援軍遲遲未到,或有變故。不如去往西線。二殿下或已與西國軍隊會師,勝算更大。”
暨緒沉吟。法曷急道:“臣卻覺得,師相在東線定有安排。”
成兌跺腳:“依臣看,哪裡弱往哪裡殺,靠這靠那都靠不住!”
暨緒失笑,荊虔肅然道:“成將軍慎言。”
暨緒道:“寡人倒覺得成卿所言不無道理。荊卿以為如何?”
荊虔一揖:“陛下,臣以為,東線不宜往之,臣讚同畢統領的意見,向西突圍。”
暨緒垂目看著他的頭頂:“卿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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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以為,正和宮不宜為行典禮之地。”
勤政殿中,荊虔恭敬一揖,暨緒端坐案後,垂目看向下方。
“卿何出此言?正和宮名衝正平和,恰符寡人結誼之心願。位在一陽湖畔,遙拜玄無山,風水亦合。寡人以為,甚是相宜。”
這兩天,暨緒繼續被結誼的種種瑣事煩惱。第一項,便是重擇典禮宮殿。金蘭殿被燒,已不可能在結誼大典之前趕建出一座新的,隻能在現有的宮殿中選一座頂替。
群臣都說不敢代王擇選,推給暨緒親擇。但暨緒選了幾處,又被眾臣以各樣理由諫為不妥。
“回稟陛下。正和宮自我朝立國起,便多為君上休養之地。療疾沉靜之宮所征做結誼喜慶用途,依臣愚見,略有不妥。”
暨緒瞧著荊虔恭恭敬敬的頭頂,心中無奈一嗤。
什麼略有不妥稍嫌晦氣,統統都是借口。實則因為王兄曾在此宮小住養和,爾等不想瞧見北順公踏足罷了。
其實暨緒在擇宮時,已慮及了眾臣情緒,隻選了幾座偏僻的行宮,從未提起王宮正殿,王兄生前偏愛的幾處行宮也都避。然掌禮司與太常寺仍是不依不饒,凡是有先王氣息的地方,都容不得北邊玷汙。
可國境之內,委實難找王兄沒有住過的宮殿哪。
暨緒玩笑道:“眾卿覺得行宮個個不妥,新殿也無法趕出,不然寡人就在護城河邊空地上搭個帳篷,與北順公篷外相拜,帳內聯床罷了?”
荊虔沉默一瞬,略略抬身:“史書載,混沌初開時,帝臨世間,太王與西、南、北三王之祖伴帝左右,共在荒蕪之野,白水之畔起誓,上忠於天宮與帝,下不負此界億萬生靈。陛下若與北順公如斯行禮,上效先王,大合古體!”
寡人調侃一句,你倒順杆爬上了!
暨緒微一挑唇:“若到時候寡人與北順公頂天相揖,被人說成是在拜天地,該如何?”
荊虔頓了一頓:“典禮第一項,便是敬拜天地,不論何處行之,皆須循禮而為。臣覺得,無人膽敢如此不敬,附會他意。”
寡人覺得,你就很大膽,很不敬,很能附會。
暨緒一陣疲憊,不由想起師仲,可歎師仲言出必行,對北國之事當真一概甩手不問。不然這宮殿讓他來挑,群臣一定各個說好。
不行,不能生這樣的念頭。大王離了師相便不能成事,這種閒言不可令其變為真實。
他一擺手:“寡人聽聞,北順賢弟身子弱,久居深宮,怯風畏光。結誼大典需時甚久,披風露宿,怕是賢弟難以承受。還是找個有牆有頂的地方。既然各處行宮卿等都覺得不甚合適,這樣,就將寡人昔日曾居的曠以府收拾收拾,在那裡行禮吧。”
荊虔一怔,抬眼看向暨緒:“可陛下,潛邸空置已久,臨時布置……”
暨緒懶懶道:“寡人那舊府,開闊易打掃。思慮北順賢弟的身份,結誼典禮無需太奢華。稍微鋪設鋪設也就罷了。用此府亦可顯出寡人的誠摯本真,再無更恰當之處了。寡人稍後便擬旨定下,卿不必再多言了。”
荊虔便又躬身一拜:“臣,領命。”
暨緒端起桌上的玉盞,飲了一口清神寧靜湯。殿外閃出一個近侍,卻是邊乘:“陛下,掌禮大監在外候宣。”
暨緒略一頷首,示意其暫候。
前日他讓二舅念在荊氏體麵,給這孩子另安排一個好位置。不曾想二舅卻將其安排成了值宮近侍。荊虔來往稟事,已與邊乘打了幾次照麵,但隻當從不知道邊乘此人,邊乘也是一般地恭敬相迎,仿佛與荊虔毫無關係。暨緒便不再多留意。
暨緒品著茶湯,等待荊虔自請告退,荊虔卻又一揖:“陛下,臣萬死冒犯,另有一事稟奏。”
暨緒微意外:“荊卿但直言無妨。”
荊虔整衣跪下:“陛下乃臣之君王,北順公為他方之主。王上與公結誼,臣下萬不敢僭越立於旁側。大典之時,僅請匍匐於階下。”
暨緒微微眯起眼。
按禮製,結誼典禮須得有一人主持。本來論身份,論名望,師仲都是最合適的人選。然而師仲決意回避,大祭酒荊虔就是最合適的替補,這件事眾臣都心知肚明。
暨緒已備好了封賞,擬在定下典禮宮殿後,再加一道恩旨,一同送到荊虔府中,賞他一份體麵,再與他商談此事。
不想荊虔竟搶在體麵之前,先進言回絕,全然不給暨緒臉麵。
暨緒盯著荊虔的後頸,緩緩將茶盞擱回桌上,祥和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