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閣老退下後,暨緒挪到內側殿,到黑岩榻上鬆動一下筋骨。
此榻是他某次討伐魔族時在魔宮中繳得,係老魔君的養生之物,用星辰隕落後的殘石雕製。這石頭先經天火燒煉,又在極寒冰下封存許多萬年,靈氣豐沛,養元益氣。榻側有八十一塊小石,大小形狀不一,躺到榻上,小石就能自動飛起,拍捶揉砸滾壓,衝穴紓絡,十分靈性。暨緒得之甚歡喜,然群臣都不讚同他用魔族的東西,暨緒來回聽了許多嘮叨才將此榻收進內宮使用。
暨緒令左右退下,躺到榻上,召出幾塊圓石拍打雙肩雙足,正要再拿兩片冰石敷在眼上,空氣中傳來一絲波動。
暨緒懶懶睜開眼,虛空中漸漸現出一隻金色蜜蜂,爪中摟著一隻光球,振動翅膀。
“王上,有三條非常危險,須達禦前。第一條……”
蜜蜂擺動了一下,身體變大,爪中光球浮出大閣老麵孔,甕聲長歎了一口氣。
“唉——這混小子,不會真好北邊那口吧。”
暨緒的眉頭跳了一下。
“寡人早就說過,寡人的兩個舅舅,無需盯。”
蜜蜂罔顧暨緒言語,聲音恢複正常。
“混小子,據小的們分析,是指陛下,乃大不敬也。好北邊那口,詞句不甚文雅,小的們不能全然明白,但感覺到了邪惡的氣息。因此結論,非常危險。”
它爪中的光球在相當危險四字吐出後變成紅色,一閃一閃。
暨緒不知當要做什麼表情。
蜜蜂再扭動一下,又道:“第二條。”
光球中浮現兩個小宮娥的麵孔。
蜜蜂捏起嗓子,又一歎。
“唉——不想陛下,竟真的一直以禮數相待師相。”
竟?寡人一直對師相禮敬有加,天下人皆有目共睹。此話何意?
“姐姐,其實,我心中有個大不敬的念頭,若是陛下對師相有過……是否師相就能留……”
“呸呸呸,你這死丫頭,這張嘴這條命還要不要了!不怕天雷劈你!”
蜜蜂爪中的光球又一閃一閃出暗紅的光芒。
“竟以禮數相待,暗藏著曾對陛下不好的揣測。有過,就能留,之後沒說的話,小的們感覺,相當邪惡。命還要不要了,天雷劈你,有武功及法術攻擊的暗示。因此結論,非常危險又邪惡。”
暨緒無奈地躺回榻上,所謂自作孽隻能自消受。
這報信蜂,算是他從天元宮要來的,乃天元宮律正堂名產。暨緒昔年讀書時,天元宮中處處蟄伏著這種小蜂,暗察學生舉動,上報律正堂,暨緒沒少栽在過這群小東西手裡。去年他生辰時,天元宮來送賀信,暨緒玩笑道,自彆學宮與眾師,最相憶者,就是律正堂的蜂,不知可否油炸清蒸兩隻送給寡人,以茲紀念。
沒想到過不多久,天元宮送來了一個大盒子,搭配一封情意深深的書信,曰,學宮所用之蜂,老邁愚笨,油炸清蒸,亦難入口,怕與王上脾胃不合。律正堂眾師特意贈東王一批新蜂,可堪重用。
暨緒瞧著這信就感覺不對,律正堂的掌堂師座一向氣量窄小,怕是下了套等著。
暨緒也是一個托大,自持已今非昔比,再不是任老頭們捏扁搓圓的那個純純的少年了,哂笑一聲打開盒蓋,一堆蜂嗡地撲出來,一隻大蜂在他手指上狠狠叮了一口,眾小蜂四散無蹤。
大蜂扇翅在半空扭了個花式:“王上,從今後,小的們就是你的蜂了。凡有危險的氣息,小的們即會稟報。大王可先給小的們定個規矩,大王是要小的們稍危險就來報,還是比較危險再報,或是非常危險才報?”
暨緒道:“何為稍危險就來報?”
大蜂肚皮一閃:“小的明白了。”日地不見了。
暨緒正懵著,沒一盞茶的工夫,那大蜂又咻地一閃浮現,懷中一團小光球,閃爍著詭奇的炫光。
“稟大王,有險訊!”跟著尖聲一叫,“哎呀……”再嚶嚀一嗔,“死鬼,這般嚇人家!”
暨緒一陣惡寒,大蜂用念戒律一般的聲音道:“王宮之中,魔與鬼字,不應妄言。宮婢與侍衛調笑,有失端莊。若繼續調笑,或會生苟且之事。故小的們判斷,此事將禍及內宮清譽,稍危險。”
暨緒心想,寡人一個王,竟聽著這等事情,才叫清譽危險。
他道:“爾等忠於寡人否?”
大蜂道:“當然。”
暨緒道:“那立刻都給寡人滾了,永遠再莫出現。”
大蜂傲然道:“大王,小的們是天元宮律正堂的蜂,讀熟了東初國的律法規矩才來做大王的蜂,與大王立下血誓,生不可辱,死不變節。這輩子隻認定大王。大王覺得小的們報得不好,修規矩就是,這麼說話就有失王者風度了。”
竟還頗善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