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緒不由得握緊手中的衣袍,似乎還能感覺到王兄身體的溫度。
他此生最大的悔恨之一,便是沒有堅持追查商昊遇襲那件事的疑點。
婚典次日,他將商昊的話告知了王兄。
當時南王已經帶著公主告辭了,眾賓客也散了。很明顯南王離開時說了些什麼,一些人看暨緒的表情很微妙。王兄的眼神也格外溫和,讓暨緒很不自在,就僵硬地略述了一下——昨夜西太子來找臣弟,說他是在禦花園湖邊被人偷襲才變了獅子,他還說看到偷襲他的那個人是臣弟。他變獅子時,抓傷了對方,要驗臣弟胸腹,臣弟身上竟莫名真有抓痕。這時被公主看見了,她可能起了什麼誤會。
端緣的神情卻和緩了下來。
但暨緒的皮肉傷好得很快,再解衣驗看,胸腹上傷痕已不可見。
暨緒已翻檢過自己當日穿的所有袍服,皆無破損。
被請來一同商量的師仲蹙眉:“大君或是被暗法所傷。”
暨緒一向自恃修為尚可,當時婚典上真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隔著衣衫在他肚皮上留幾道爪印?
那幾道抓痕說明,有。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世間總有無數未知。
師仲再問:“昨日何人近了大君身側?”
暨緒悶聲道:“那可多了。”
他迎送賓客,來回在席間敬酒,後來一團亂時與諸人擦身而過……
在場的人人都有可能。
師仲輕歎:“仲當時其實並未察覺到任何魔氣。可聽大君所言種種,能變化大君形貌暗算西太子,還能在大君身上不知不覺留下同樣的傷痕,又像是魔物行徑。難道宮中真的有魔,無人察覺?”
端緣沉默不語。
暨緒明白,假如這件事非魔所為,那就是人。
一個在婚典現場,且修為甚高的人。
東、南、西三國的君王與顯貴俱在場。
無數的侍從宮婢,都是經層層選拔擇選而來,之後亦在宮中近身服侍。
誰會是這個人,為什麼要這樣做?
貿然揣測,妄定疑犯,或會引來比而今更不可收拾的場麵。
暨緒見王兄與師仲深思的神情,沒再多說。
此事關乎大局。
必須細細地,暗暗地查。
暨緒長年不在宮中,除卻商昊和韻瀠外,對彆國的人也不熟悉,交由王兄查最妥。
不想還沒查到,王兄竟遭行刺。
又或者,最後一麵時,王兄猶豫未說的,即是此人的身份。
暨緒注視著袍服上糾結的花紋。
父王、母後與王兄都曾說過,為人行事,甚忌未有實證就輕易猜疑他人。
天下之人相處,無論君臣父子,兄弟摯友,皆須先有信。
暨緒知道被誤解冤枉之憤懣,所以,他一直在找證據,未敢輕下結論。
可直到今日,謎團仍是謎團。
他不禁要掂量,這般保守的作為究竟是對是錯?
他所做的不知對錯之事,又何止一件。
那日,與王兄彆後,暨緒想回學宮,又被大舅和二舅攔住。
大舅瞪了他兩眼,哼了一聲:“修仙非兒戲,更容不得半分貪圖與他念。想修,先摸摸心,顛顛自己的斤兩。”又拂袖飄去。
二舅卻還瞪著他,半晌再幽幽一歎:“你身為大君,舅舅乃外臣,說叨你,本不合禮法,然卻不得不言……你也老大不小了,怎的卻越來越隨你大舅,隻長歲數不長心,淨做這般不管不顧的事兒?你可知,你這般,天下人將如何非議陛下?”
暨緒低眉順眼地道:“外甥知道錯了,方才已向王兄請罪。我就是一時昏頭。二舅罵得對。舅舅訓外甥,永遠都訓得。”
“你隻管這般行徑叫昏頭?”二舅一臉痛心疾首,“想想那個親沒結成後,你做的種種事情!”
暨緒眨了眨眼,除卻想修仙之外,他還乾過彆的什麼事?沒啊,也就是感傷了一陣兒,心灰意冷了一陣兒,遊蕩了一陣兒,想開之後就回學宮了。思來並無什麼觸忌諱,犯律法的地方……
“怎的你還執迷不悟?!”二舅怒喝,“你可知,你跑得不見蹤影,陛下遍尋你不見,旁人還說,你……你……”
暨緒毫無興趣地問:“說什麼?”
難道是他跟商昊那晚的這樣那樣,被說成了那樣這樣?
二舅左右看了看,咬牙切齒壓低聲音:“渾小子!你是真傻還是裝不明白!當日為促成這樁婚事,先帝與你母後費了多大周折,先帝親上天曦宮數次,才求得玄帝陛下恩準……”
這有什麼不明白的。
從小到大,耳朵裡灌得都是這些。
什麼天下大局,或就因這樁婚事而變更。
什麼來日,兩國可在交界之處各劃幾座城池並為一處,成一合郡,做他與公主共同的封地,夫妻共治此處。合郡商貿,免出入兩國之關稅。郡內百姓,隻繳納地方稅賦,無需再服兵役,納國稅。
這塊地方本都已劃了出來,不少人早就開始往此處搬遷,境內田畝宅院,黑市標價千金,朝廷還不得不下了禁令,禁止給遷居者更改當地戶籍,限製宅院田畝買賣。
結果,婚未成,合郡竟成泡影。許多囤積房舍田畝的黑市販子一夕傾家蕩產,私辦改動戶籍的小吏被要退錢的主顧逼得走投無路,主動向朝廷認罪,求進牢房避難。
許多年來為此合郡所擬的律法、所設的官署、所做的各種規劃亦都白費了工夫。原本定下遷職此處的兩國官員也撤了遷調,但有些人之前的位置已另安排了他人,十分尷尬……
種種暨緒原未想到的後果,他都有耳聞。
“外甥是氣盛莽撞,但當時情形,確實難忍……”
“那你也不當一聲不吭甩臉子跑了。眼下,民間議論紛紛,說陛下與你兄弟間隙,你娶了南和公主,王後卻……種種荒謬謠傳,陛下卻要忍!”
暨緒愕然:“什麼?”
他從來未曾想過,會有人因王嫂出身平常,就猜測王兄妒他婚事,忌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