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單賀泰,其他人的反應也沒好到哪裡去。
賀穆急聲問:“我們都得到消息了,朝廷焉能坐視不管?應該很快就會派大軍來鎮壓吧!金州刺史吃了熊心豹子膽嗎,怎麼說反就反?難不成整個金州都讓他一手遮天了,其他朝廷命官都是死的?!”
他這些問題,彆人一個也回答不上。
楊鈞遲疑道:“樂弼在金州是不是一手遮天,我不知道,但聽說,樂弼這次是打出了長樂王的旗幟的,說……”
賀穆頓足:“衡玉啊,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吞吞吐吐,有話直說便是!”
楊鈞家境不錯,父親還是鹽商,每回上門都會給賀家送些鹽和米,所以他雖然與賀融交情最好,但因常來常往,與賀家其他人也算熟稔。
楊鈞:“樂弼說今上得位不正,應還位長樂王,以昭正統。”
“亂臣賊子!”賀泰怒斥,“長樂王早就死了,哪來的長樂王?!”
本朝高祖皇帝在位八年,今上在位二十年,算起來建國還不足三十年。現在這位永淳帝,是本朝第二位皇帝,因高祖皇帝驟然崩逝,來不及留下遺旨,所以永淳帝的登基,也是伴隨著一場腥風血雨的。
二十年眨眼而過,許多人對往事的記憶逐漸模糊,等到金州刺史樂弼挾“長樂王”的名頭出現,大家才忽然想起,高祖皇帝在位時,曾多次有意讓長樂王為儲,隻是後來京城一場大火,長樂王不幸罹難,他死後無嗣除爵,這個名字也隨之湮沒泛黃。
楊鈞:“樂弼發的檄文裡說,當年那場大火,死的是忠心護主的仆人,長樂王僥幸逃了出來,這些年一直隱姓埋名,直到被樂弼找上。樂弼聽聞長樂王遭遇之後,愴然淚下,激憤不已,因此決意奉長樂王為主,為其討回公道。”
賀泰:“一派胡言,簡直一派胡言!”
楊鈞無奈:“賀郎君不必如此生氣,我也是複述檄文上的話罷了。樂弼狼子野心,天下皆知,他自然不是真的想為長樂王討什麼公道,甚至那個長樂王是真是假,還有待商榷。現在最重要的是,房州守軍不多,以叛軍來勢洶洶的情形,萬一朝廷援兵未至,金州又決意攻打房州的話,這裡恐怕有險。”
賀穆:“我們一家,再怎麼說也是陛下的嫡親兒孫,朝廷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我們陷入險地的!”
賀僖弱弱提問:“涼州和金州不是不接壤麼?怎麼涼州反了,金州也跟著反,樂弼就不怕被朝廷逐一剿滅嗎?”
賀融折了根樹枝,直接在院中沙地上畫了個草圖。
“涼州和金州之間,還隔著利州等地,彼此的確不接壤,但蕭豫謀反之後,不思北上進攻京都,反倒南下攻打利州等地。”
他將蕭豫占據的幾個地盤連成一條線。
賀家人都圍上來,哪怕不諳地形的賀嘉袁氏等女眷,看了這沙圖,也都明白了個大概。
楊鈞恍然:“他必是為了儘可能切斷京畿與外界的聯係,順道積蓄實力,柿子先挑軟的捏,最後再對京畿形成合圍之勢。”
賀湛若有所思:“所以樂弼在金州這一反,正好就跟蕭豫遙相呼應,憑借這股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他們可以趁著朝廷來不及反應之前,將山南東道和隴右道給占了。”
賀融:“這也隻是我們的猜測,對方具體如何打算,還要再看。”
話雖如此,這個消息如同陰影籠罩在眾人頭上,重陽節的氛圍一掃而空,即使這頓飯還沒吃完,大家也沒有心情再繼續了,宋氏抱著賀歆匆匆回房,其餘人也都各自散了。
……
很快,事情發展就印證了賀家人的擔憂,而且比他們所擔憂的最壞情形,還要更壞。
涼州反軍士氣如虹,經廣武,隴西,直入山南西道,很快吞並了利州,又接連拿下集州和洋州,與金州的樂弼進行會師,叛軍的實力一下子成倍增長。
九月底,朝廷軍隊和叛軍在洋州的洋縣交戰,叛軍敗多勝少,卻也牽扯住朝廷的大部分兵力,讓往東繼續推進的樂弼一路如入無人之境,大有將山南東道全境拿下的架勢。
房州此地,既非臨海,又非邊疆,平素兵力不過八千而已,這八千人還有大半駐紮在房州的治所房陵縣,像竹山縣這種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地方,滿打滿算也就一千多府兵。
一千多人的兵力,要如何抵擋兩萬敵軍?
比竹山縣更早遭遇叛軍的是上庸縣。
上庸的兵力跟竹山差不多,縣令一開始選擇了守城,然後一麵派使者快馬加鞭,到竹山縣和房陵那邊求救。
竹山縣自身難保,縣令譚今雖然有點兔死狐悲的心情,也派不出什麼援兵支持,使者黯然而歸,不久便傳來消息:上庸縣城破,縣令殉城,餘下若乾大小官吏,或戰死,或投降。
總而言之,上庸縣已經被叛軍收入囊中。
竹山縣徹底慌了。
早在金州豎起反旗的時候,房州刺史司馬勻就已經急急忙忙向朝廷求援,但朝廷雖然震怒,卻並沒有太當回事,因為彼時突厥擾邊,邊境三州都有戰火,加上涼州蕭豫稱王自立,朝廷自然要興兵討伐。
興許是因為這些事情在極短時間內一並爆發,朝廷頗有點顧此失彼的焦頭爛額,司馬勻的求援遲遲未得到回應。
上庸縣還在苦戰前,竹山縣便已亂作一團,縣裡的有錢人家,全都攜家帶口往外奔逃,有些去房陵縣投奔親戚,有些覺得房陵縣可能也守不住,直接往南跑。
但更多的,是跑不了也不想跑的百姓。
他們數代安居於此,不願離開家園,還有的,如打鐵等營生,家當想帶也帶不走,等會兒雙腿跑的還不一定有叛軍攻城的速度快,索性也都抱著一絲希望留下來。
竹山縣令譚今,此時正坐在縣衙大堂內,雙手扶著腦袋,比任何人都要絕望。
幕僚從外頭跑進來,麵色不掩焦灼:“縣尊,許多百姓攜家帶口往外跑,攔都攔不住了!”
譚今有氣無力:“攔他們作甚?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