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泰呼吸一滯,心頭狂跳!
自己當時已經足夠小心,而且在賀禕與賀琳謀反事跡敗露之前,立馬就把所有可能留下痕跡的信件都燒得一乾二淨,但原來父親早就知道了。
看著他的神色變幻,皇帝冷笑:“沒想到朕知道是吧?你想著有先太子在,反正皇位也沒你的份,就也抱著看好戲的心思,順便再暗中跟賀禕勾搭一下,看能不能從中漁利,又或者,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是吧?”
賀泰臉色煞白,不斷叩首:“父親,兒子知錯了!當年兒子年輕氣盛,一時糊塗,所以鑄下大錯……這些年兒子在外頭日日反省,早已知道自己當年實在是愚不可及,賀禕狼子野心,豈可為謀?兒子那會兒壓根就沒想過跟著他們做那大逆不道的事情,隻是他們找上門來,我實在推卻不過,方才敷衍幾回,後來那些事,我對天發誓,是一件都沒有參與!”
皇帝冷冷道:“你但凡參與一件,朕也不可能讓你回來了。”
賀泰心中一寒,不敢說話。
皇帝:“還有在家中私藏巫蠱,咒害先太子的事……”
賀泰喊冤:“父親,書信往來的事,兒子無可辯駁,但這私藏巫蠱,再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這麼乾啊!先太子與我,畢竟是親手足,我又如何會做出這等喪心病狂之事!”
皇帝:“就算巫蠱之事與你無關,但魯王府難道不是你的地盤?在自己家裡,神不知鬼不覺被人藏了巫蠱,你還有臉跟朕喊冤?”
“趙氏不過是你府上一個微不足道的妾室,但她究竟是受人指使,還是被人利用,又或者是她身邊人做的手腳,你當時查過沒有?查出來沒有!”
賀泰麵露羞愧,無言以對。
皇帝哂笑,負手踱步:“你連自己的小家都管不好,還敢攪和進賀禕他們的事,想從中漁利?朕看你是不自量力!”
賀泰深深伏下身子:“您教訓得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兒子一樣都沒能做到,實在愧對自己的身份,您將我廢黜流放,其實是用心良苦。”
這番話不似作偽,可見出去十一年,也不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皇帝微微緩下臉色:“生在天家,旁人一輩子汲汲營營的榮華富貴,你與生俱來就有,可並不代表你有資格擁有這些,如果沒有相應的才德,到頭來,隻會跟賀禕、賀琳,甚至是樂弼那些人,一個下場。”
賀泰拭淚:“是,房州地處偏狹,四周山陵環繞,本就比不得江南富庶,這些年兒子待在那裡,也體察了不少民生疾苦,親眼所見,方才發現自己從前碌碌無為,得過且過,實在辜負了君父的栽培之心!”
皇帝嗯了一聲:“叛軍圍攻竹山,以你從前的性子,必然是坐立不安,甚至要棄城而逃的,朕沒想到你這次居然選擇死守到底,可見這些年的機遇磨礪,也是有好處的。”
賀泰:“梅花香自苦寒來,兒子從前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其實我當時也沒想太多,隻是覺得與其苟且偷生,倒不如轟轟烈烈拚他一場,就算我不再是魯王,也是父親的兒子,哪怕戰死竹山,方才不辱沒了這個姓氏。”
他覺得自己這番應答已經足夠得體,說完就忍不住微微抬首,偷偷瞄了皇帝一眼。
皇帝喜怒不辯:“聽說這次你家五郎殺敵過百,表現不錯。”
賀泰精神一振:“是,還有大郎與二郎,若無他們拚死出城求援,隻怕張侯抵達竹山時,就隻能給我們收屍了。”
皇帝:“朕曉得了,這次你們千裡迢迢來京,一路跋涉,必定辛苦,先好好休息數日吧。”
“那……”賀泰鼓起勇氣,“兒子能常常入宮探望您麼?”
皇帝似笑非笑:“你現在不過一介平民,自然非召不得入宮,怎麼,忘了規矩?”
賀泰連稱不敢。
皇帝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問了一大堆話,順便挨了一頓罵,到頭來,彆說複爵了,甚至連半點賞賜也沒有,賀泰滿肚子怨念,卻不敢說什麼,趕緊退出紫宸殿,隨著殿外內侍離開宮門。
回到家中,麵對翹首以盼的兒子們,賀泰滿臉意興闌珊,也懶得重複金殿問答了,隻大略說了一下,眾人也都難掩失望之情。
賀融問:“陛下可有提及和親之事?”
賀泰搖頭:“半個字都沒提,我自然也就不問了,省得還提醒他老人家有這麼回事。”
見幾個兒子都望著自己,他苦笑一聲:“你們三個姐妹,如今隻剩嘉娘一人,為父再怎麼鐵石心腸,也不想讓她離家遠嫁!”
賀穆安慰道:“陛下既然召我們回來,必然有所安排,來日方長,父親不必著急。”
賀泰唔了一聲,依舊沒什麼精神。
太高的期待引來巨大的失望,他索性什麼也不管了,成日在家中睡覺看書,半步都不邁出家門。
全京城的眼睛,幾乎都在盯著賀泰與皇帝的這一次會麵,如果皇帝為賀泰複爵,隔日魯王府的門檻就會被人踩爛。
所有人都覺得,事情過了那麼多年,賀泰畢竟是被牽連的,又是皇長子,皇帝就算不給恢複爵位,起碼也會封個公侯什麼的,讓兒子榮養京城。
但會麵之後,一切風平浪靜,什麼也沒發生,皇帝甚至連半點賞賜都沒有,隻讓宗正寺恢複賀泰一家作為宗室的祿米配給,滿足他們基本的生活需求,僅此而已。
陛下到底是怎麼想的,如果不想為皇長子恢複身份,又為何要讓他們回來?僅僅是因為年事已高,想念兒子嗎?
上邊既未動,下麵的人也就沒動,原魯王府依舊門庭冷落,裡邊的人也都深居簡出,幾乎不怎麼出來,與那整條街上的其它鄰居相比,實在過於安靜了。
賀泰意氣消沉,賀穆坐立不安,其他人倒還好,賀融知道回京僅僅隻是一個開始,不可能一帆風順,本來就沒有抱太大的期望,現在每日讀書寫字,伺弄花草,也挺悠閒。
倒是賀湛,明明有自己的屋子,晚上卻還要過來與他同榻而眠,幫賀融按摩傷腿,活絡通經,賀融本不是喜歡勞煩彆人的性子,但對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弟弟,卻總狠不下心推卻。
過得幾日,皇帝忽然下了兩道旨意:賀湛在竹山之圍中守城有功,入禁軍北衙任職;賀穆、賀秀、賀融、賀僖、賀熙等其餘子弟,則入崇文館就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