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若棋一向心高氣傲,也沒多與書局爭辯糾纏,轉將文稿投往各處,均被婉拒。
這時某大戲班突然上了一出新戲《賞妝台》,講一名堅韌的女子細娘,誤被一負心書生豐如慕所騙,傾其所有供他讀書。豐如慕到了京城,謀得榮華富貴,立刻換了嘴臉,拒不認她們母子,四處抱大腿,拜高踩低,仗勢欺人,更想求娶公主。
對此負心郎,細娘不恨不怨,獨自栽培兒子,婉拒了斯文的先生,富貴的王爺等諸多男子之愛慕,獲得老王妃的垂青,在王府中教授女德針黹。
而豐如慕早已因仗勢欺人被唾棄,身敗名裂,癲狂流落街頭。
細娘頂著旁人的不解,將豐如慕撿了回去,洗乾淨,放到香噴噴的軟床上。
兒子也不懂細娘的作為,他不肯認豐如慕——「認狗認豬認石頭,都不認老忘八為父。」
細娘教訓了兒子,語重心長向他唱道:「兒啊兒,你需知,世間親父子血脈連,他是為娘昔日的夫,更是你一生的父,不論他怎的糊塗……」
豐如慕就在細娘的唱段中恢複了清醒,高喊著「我悔呀呀呀呀呀~~」,一手拉著細娘,一手拉著兒子,魂歸地府。
而細娘的兒子後來高中狀元,細娘也成了誥命夫人,又得賢德美媳,喜氣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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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妝台》一演即紅,著者就是馬廉。
馬廉又將《賞妝台》的戲本改寫成傳奇小說,由思賢書局刻印販售,亦賣得極好,馬廉一舉成名。
而封若棋卻自此銷聲匿跡,嘲諷他的人漸漸將嗤笑轉向了戲中的豐如慕,甚至很長一段時間,都無人知道他是否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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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硯向封若棋道:“本部院所查得的事實即是如此,封大人看可有出入?”
封若棋拱手:“大人明察秋毫,下官佩服。現在回想,那時不過香乾般大小的天地,卻與官場一般厲害。”
王硯又抿了一口茶,道:“封大人受了這般大的委屈,如何放下了這件事情?”
封若棋道:“那時下官心裡真的是又恨又冤,恨不得雇車到黃河邊上,跳進去算了。下官離開京城,四處遊蕩了一陣兒,後來有一天,走在山林中,見暮色霞光,聽見一座寺院的鐘聲,忽然想,人生在世,不過幾十年,什麼不像浮雲一般,轉眼即逝?忽然的,就放下了,然後參加科舉,竟然就中了。也算有得有失吧。””
王硯撥了撥浮葉:“封大人這是心中悟了,豁達了。不過,封大人在放下之前,是不是還做過些什麼事?真的徹底放下了?”
封若棋一愣,笑了笑:“悟了,自然就放下了,回頭想想,隻是芝麻大的一點事,自己因此而煩惱,反倒不值得。”
王硯也笑笑,從袖中取出了一本舊書,墨藍皮兒。
“這本《九鬆山劍客》是本部院無意中得到的,書中劍客手刃仇人,著實痛快!本部院怎麼覺得,裡麵那劍客被冤屈的過程,和封大人昔日的經曆,有些類似……嗯,寫本傳奇的人,叫鹹菜生,這個名字,甚是有趣……”
封若棋神色變了變,咳了一聲:“刑部果然厲害,短短時日,連這本書都找了出來。下官真是什麼都瞞不了侍郎大人。鹹菜生……是下官的另一個化名……這本書,是下官寫的……”
王硯笑了笑:“哦?封大人不是已經放下了麼?怎麼還會有這本書?封大人寫這本書,是申冤?洗白?還是……”
封若棋道:“寫這本書時,我還沒有放下,不是為了申冤,又怎能洗得白,馬廉如此陰毒,我不會臟自己的手報複他,所以文章裡,把他寫成一具屍體,權當泄憤吧。”
王硯垂下眼簾,拍了拍那本書:“嗯,泄完憤,封大人就放下了?”
封若棋道:“其實之後,還有一段事,下官泄憤寫了此書,有一天去茶樓,碰見了一個年輕男子與一個少年,在議論此書,那年輕男子說,可惜啊,本可以是部好書,但寫書之人心有怨恨,寫出來不是俠士,全然沒有俠的風采。那少年就道,若事事斤斤計較,又怎麼能看到天下?我聽到那些話,豁然開朗,這才去了郊外踏青。後來,下官才知道,當日我在茶館中碰見的人,竟然是當今聖上和懷王殿下。下官竟無意中,得到了皇上與懷王殿下的教誨!下官從此發憤讀書,去參加科考,決心報效國家!”
王硯歎了口氣:“本部院真是羨慕封大人啊,本部院托家父之蔭,做到今天這個官位,依然沒有得到過皇上或懷王殿下的親自教誨,實在福薄。哪天本部院也去寫個傳奇,用個化名叫窩頭生,封大人看怎樣?”
封若棋忙站起躬身道:“王侍郎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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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此事的確是封若棋嫌疑最大。”鞏秦川在草鋪旁坐下,“那本《九鬆山劍客》暗合當時之事,一定就是他化名寫的,裡麵那個陰險小人呂投被魔教的暗器傷得體無完膚,求劍客搭救,劍客拉他上懸崖後,他還想推劍客下山,後來被劍客掌風一掃,跌落懸崖,這是不是和馬廉的死法有點類似?張兄,你腦子好,會斷案,你看這事是不是太巧了?”
張屏思索片刻,謹慎地說:“證據不足。”
高揚貴低聲道:“依我看,有可能不是封若棋。馬廉,唉,死得蹊蹺。據我所知,他為了這次科舉能中,用了些邪門歪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請靈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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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硯回到刑部,書令迎接他,問這一趟可有結果。
王硯道:“有。”
他有些煩惱,這案子的真凶,目前來看,最大的疑犯是封若棋。本來,王硯是想找出他無罪的證據,但聽了他一番辯白,越聽越覺得可疑,封若棋言辭閃爍,抬出他的老師龔頌明,表明自己沒機會殺馬廉。更連皇上與懷王都搬了出來,意圖證明,他不會嫉妒馬廉攀附上了雲太傅將來可能會在仕途上壓過他。他這樣拚命洗脫嫌疑,越洗就越不清白。
而且,他的老師是龔頌明,禮部中有他的同門,有機會往禮部的大門上塞那張字條。
書令道:“剛剛又有個案子報了過來,尚書大人親自接的,是柳遠柳大人家出了一件古怪的事情。”
王硯滿腦子都是這件大案,隨口哦了一聲。
書令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這件案子可真是鬨鬼了,柳大人前些日子得了筆筒,說是在鬼市上買的,買回家之後,就連接出了各種蹊蹺事情。今天早上,那筆筒竟然,平白地化成了一堆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