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頭而去。
次日上午,蘭玨剛下朝,便見大理寺沈少卿領著幾個公人,守在他轎前。
蘭玨已心中有數,微笑向沈少卿道:“沈大人這是要給蘭某上枷鎖,還是鐐銬?可要蘭某先自行把官服脫下?”
沈少卿拱手道:“不敢,不敢,今日三司會審試子馬廉被殺一案,有一事想請蘭大人前去詢問,隻是堂上作證而已。”
親自挑開一旁馬車的車簾,讓蘭玨上了車,徑直到了大理寺。
三司會審的公堂,設在大理寺。
蘭玨上了堂,隻見鄧緒與禦史台都大夫卜一範端坐堂上,堂下跪著陳籌、王宣和另外兩個書生,站著劉邴。
堂下三司的屬官品階低於蘭玨的,皆垂手避讓,陶周風竟然沒有與鄧緒和卜一範同坐,而是坐在旁側的一張小桌子後,一臉傷感,王硯站在陶周風身邊,麵色比平時紅些,像是剛剛與誰激烈爭執過,向蘭玨點頭笑時,還有些勉強。蘭玨先與鄧緒和卜一範和陶周風見禮,再含笑道:“蘭某涉案之人,諸位大人不必多禮。”
鄧緒道:“哪裡哪裡,隻是請蘭大人作證人,絕無涉案之說。”命人搬椅子,讓蘭玨坐,蘭玨隻在與王硯對麵的位置站著,躬身向堂上道:“鄧大人和卜大人有什麼要問下官的,請說。”
鄧緒道:“蘭大人,當日審評會試考卷時,諸位審卷官中,劉邴的行徑是否有些反常?”
蘭玨道:“下官並未察覺什麼反常,當日劉邴大人因舉薦考生,與李方同大人微有爭執,這在審卷中,本屬常見,考官擇選考卷,本就如同工匠擇選美玉,若遇上特彆投緣的文字,往往愛不釋手。”
鄧緒道:“也就是說,蘭大人並沒有看出,劉邴乃是收了賄賂,才舉薦馬廉的?”
蘭玨微微皺眉:“科考閱卷,曆來都是擇定了考卷之後再開封查看考生姓名,以往還有謄錄一項,後因有些試子字跡潦草,謄錄易有疏漏,所以先帝改製,不再謄錄,審卷官一開始並不知道自己審哪部的卷子,劉大人所閱的綸部考卷,當時差點就是下官審了。”
劉邴看著蘭玨的目光中充滿了感激。
鄧緒頷首:“那麼劉大人,本寺便不明白,你為何有恁大能耐,偏偏審得了馬廉那一部的卷子。”
劉邴盯著鄧緒道:“下官也不明白,鄧大人為何口口聲聲,隻說我收了賄賂,方才舉薦馬廉,馬廉的卷子陶大人與諸位主審官都看過,頗有才情,鄧大人無憑無據,何以汙蔑下官?”
鄧緒道:“既然把劉大人請到堂上,自然就有證據了。”
一招手,堂下的斷丞官呈上一疊票據。
鄧緒先取那疊票據:“這幾張票據是在馬廉在京城胡商處購得珍玩的票據,其中有一尊八寶玉象,在劉大人家中,找到了一模一樣的。你家下人已經招了,連同禮單都在,至於馬生的文章頗有才情……”
鄧緒再拿起那把鑰匙:“馬廉在科考之前,把一個盒子存在了珍寶齋內,盒上的漆封還有日期,盒中是賢部的考卷。劉大人可能不知道,本次科舉,賢部的考卷換過一次,出卷之後,高大人覺得不大好,又請旨重出了一遍,馬廉盒中的,卻是沒換之前的舊卷,區區一個考生,怎麼會有棄而不用的卷子?三百五十六號的考生,發了癲癇,偏偏也是賢部,真是巧啊。”
大理寺去查那名癲癇的考生,但他已癡傻,滿口咿咿呀呀,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
大理寺再去查負責封檔試題的官員,發現有一個就在大理寺去查的前一天失蹤了。那半夜的哭聲,當時的巡場官說,是有一個小吏,聽見空考房中有蝙蝠中,誤以為有鬼,入內查看,又失手燒了燈籠,被巡場官嗬斥,嚇得哭了。
當時巡場的所有人都能作證。
鄧緒心知此事不可能如此巧合,但苦無證據,也隻能暫且按下。
他再拿起案上的另一疊票據:“這是一疊銀票,數額龐大,馬廉區區一個窮書生,絕不可能有這般家業,王宣,這疊銀票是什麼來曆,你該清楚?”
王宣昂然道:“我不知道鄧大人是什麼意思。”
鄧緒放下銀票:“此案來龍去脈,本寺心中已有大概。王小公子,城外有個鬼市,是你做莊家罷,馬廉受雇於你,更替你做了些與柳府鬨鬼一案有牽連之事,這些錢財,都是他的賞錢。更因如此,他才得到了賢部的考卷,又有重禮送給劉邴,獲得舉薦。馬廉被殺,根本就是被滅口。”
王硯上前一步道:“鄧大人,下官有異議。大人所說,隻是推論。馬廉既然是馬洪之弟,為何要更改戶籍,來到京城?假如他花錢買了考卷,又賄賂審卷官,留下證據,等於是留下斷送自己前途的禍根,他為何要這樣做?陳籌是陳子觴之弟,案發當天,恰好有犯案的時間。明明亦有重大嫌疑,大人為什麼一直無視我刑部的調查,略過不提?”
堂上的氣氛有些僵持,王宣幽幽地說:“哥,你不要頂撞鄧大人,彆人會說你是為了包庇我護短。我沒做過,就是沒做過。一個那樣的人,用得著我犯殺人罪麼。我相信皇上和上天都有公道!”
蘭玨不由得想,假如他是王太師,此時此刻,肯定想捏死這兩個傻兒子。
他也在想,真相到底是什麼。
馬廉是馬洪的弟弟,雲太傅與他有殺兄之仇,從鄧緒列舉的這些證據看,馬廉的這些作為,反倒像是……
堂上依舊僵持時,沈少卿匆匆走到鄧緒身邊耳語幾句。
鄧緒的神色陰了陰,最終皺眉朗聲道:“現有一人,得知此案的真凶與來龍去脈,已得到皇上的禦批,特準上堂。“
眾人麵麵相覷,蘭玨轉目看向堂外,隻見一個風塵仆仆的身影穿過庭院,跨進大堂,數日不見,他又瘦了不少,皮色黑裡透紅,眼越發往裡凹著,臉上還有一圈青噓噓的胡茬。
陳籌頓時激動地扭動起來,聲音裡都帶著哭腔:“張兄,張兄,你可來了……”
王硯皺眉,其餘兩司的官吏都不明所以,鄧緒道:“張屏,既然你求得到了皇上的禦批,特準上堂,假如不知道真凶是誰,欺君之罪是什麼下場,你也應該清楚。”
張屏恭恭敬敬道:“學生清楚,學生已查到真凶是誰,證據確鑿。”
鄧緒冷笑道:“哦?那正好,本寺與刑部意見相左,本寺以為,馬廉是參與了試場舞弊,而被滅口,刑部則說,馬廉之死,與當年陳子觴一案有關,你所謂的真凶,不知是出自哪一方。”
張屏抬起眼皮,看了看鄧緒,又看了看陶周風和王硯,王硯哼一聲,轉過視線,張屏道:“學生查得的結果,與刑部一致,馬廉之死,是因當年陳子觴一案,與試場舞弊無關。”
王硯有些詫異地轉目看他,鄧緒更詫異,微微變色道:“張屏,你確定?”
張屏一字字道:“學生確定,”再看向王硯,“其實本案的凶手,早已被刑部的王侍郎抓獲,一直關在刑部。”
陳籌已麵無人色,鄧緒麵無表情道:“真凶是誰?”
張屏道:“本案的真凶,是個已經死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