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蘭玨剛下早朝,便被一供事喚住,讓他到文藻閣一行。
文藻閣原是本朝丞相公務之所,但雲棠升太傅之後,懶得換地方,仍在文藻閣內,曾丞相便改在紫微台辦公。蘭玨隨供事到了文藻閣,見除雲太傅之外,曾丞相也在,頓時明白十有八九是為某事,見禮之後,雲太傅一臉關懷地道:“蘭侍郎,正值年末,應是禮部最忙的時候,本不想再給汝等添事,但因諸事堆疊,要務皆要早報,聖上有諭,特為禮部破例,若有要緊待辦之事,可直交本閣或曾相處,呈至禦前特批。龔尚書公務繁重,恐無閒暇,便與曾相著汝前來一問。”
果然如此。
看來龔尚書已定下在年後致仕,隻是卸任之前,按照舊例,需要拿出一兩件場麵政績,其實一向都是下屬代辦,這也是慣例了,雲太傅與曾丞相今天過來,就是問他蘭玨,這事想好了沒有。
蘭玨即刻道:“確有一件要務,下官正要代尚書大人呈奏。聖上英明,四海安樂,盛世欣欣。然有愚昧者,因富生惰,又有無知者,貪圖眼下,子弟不教,少年不學,嫌寒窗苦,棄聖賢書,逐商賈小利,溺閒遊玩樂。本部因此擬編一書,錄本朝棟梁讀書上進事跡,以勵天下向學之誌。”
雲棠略做思量,頷首道:“甚好,立意新。”
曾堯亦道:“又合時宜,更可傳後世矣。”
蘭玨躬身道:“謝太傅與丞相讚賞,尚書大人若聞之,定甚欣喜。”
雲棠微微笑道:“既然已經定了,就趕緊把折子呈上,皇上的禦案都快被壓塌了,不搶先機不行哪。”
蘭玨道:“名錄正在擬中,最遲明日,便有奏章呈請。”
雲棠含笑道:“蘭侍郎才思敏捷,倚馬成章,果不虛傳。”
蘭玨忙道:“太傅謬讚,下官惶恐,此乃尚書大人之意,下官不過代稟,豈敢僭取。”
曾堯亦笑道:“本相十分想看此書都會收哪些人進去,蘭侍郎休要自謙,把自己漏了。”
蘭玨道:“曾相莫取笑下官,下官更惶恐了,下官這般拙劣之資,渾渾之名,能蒙不棄,不嫌汙紙清白,忝列執筆,已是至幸。曾相的名字可是真在裡頭,太傅更是首篇第一章,若有所作不當之處,到時望海涵輕責。”
曾堯道:“噯呦,這使不得。本相豈能入列?羞殺羞殺!”
雲棠道:“本閣才是真使不得,收本閣進去,那成笑話了,先柳老太傅等人還不得在九泉之下撞牆?不成不成。”
蘭玨道:“太傅和曾相若不入冊,時下朝中,誰還可錄?這才真是萬萬不成,懇請二位定要答應。”
如此這般再一通推讓,又過了許久蘭玨方才得以告退,出了文藻閣,晨風灌入領口,微覺刺骨,想是尚未用早膳,腹空氣虛,不甚耐寒。蘭玨抬頭看了看天,在心裡歎了口氣,今晚為了趕那個折子,定然不能睡了,辦這樣差事,固然是舊例,但按例代做這場門麵的,大都是接任的那個,做這項差事亦是算是接位的一點敬意。可他無望升任,白做苦力,不免有些寂寥闌珊。
罷了,人在朝中,誰都得常有些這樣的事兒。人人皆不易。譬如曾堯,連自稱時,都稱“本相”,因雲太傅居文藻閣理政,仍自謙稱“本閣”,這原是本朝丞相的自稱,雲棠用了,曾堯同用便不妥,居於紫微台,稱本閣亦覺名不副實,曾堯便先稱“本台”,某日如斯自稱時,湊巧懷王路過,立刻喚住道:“曾相哪,孤幾日未進宮,你怎的被降到禦史台去了?那處不是卜一範在管事麼,他又去了哪裡?出了這麼大動靜,孤竟不知。你為相,一向甚好,怎能無聲無息降了,孤幫你去向皇上說說。”嚇得曾堯連連請罪,委婉稟明原委,懷王又道:“原來如此,是了,居台稱閣,確不甚符實,但曾相如此謙稱,像孤這樣腦子拐不過彎的容易誤會,也不好。這麼著罷,孤去奏請皇上,把紫微台改成紫微閣,你看如何?”曾堯忙再請罪,從此改稱本相,此事才罷。
這麼想想,蘭玨心裡便敞亮豁達了起來,做到丞相又如何?他這個小侍郎又何必多抱怨?嗯,隻是還不知道,接龔大人之位,白摘鮮果的哪個。
罷了,總有一個兩個一時好運的,彼時誰知又會如何,都得一步步拿捏著往前走。
蘭玨出了皇城門,上轎,隨從道:“大人可要回府用膳?”
蘭玨道:“不回了,去司部,今日早上中午都在司部吃。”
陳籌攜著離綰,登上了進京的馬車。
馬車老舊,一路顛簸,男女分坐,以布簾隔開,簾上有破損,車一搖晃,陳籌便能從縫隙處窺見離綰半分恬靜麵容,內心溢滿暖與甜。
那日,在客棧中,離綰向他道:“公子既要科舉,就當用功讀書,心無旁騖。這些時日,公子都沒摸過書本,怎麼能行?”
陳籌一陣汗顏,離綰又道:“身安方能心靜,公子可曾想好,要安身何處?”
陳籌猶豫難決,回宜平不太合適,回老家又覺得折騰,且功名未成,總覺得無顏返鄉,留在丹化吧,人生地不熟,物價亦不便宜……
離綰道:“奴既已與公子在一起,便今生相隨。哪裡都是安身處,總會有辦法。”
這話倒提點了陳籌,其實除了老家,他最有人脈的地方反而是京城,若在京郊先賃一農舍,再找金班主等老交情套套近乎,接些昔日活計,總能湊夠些飯吃。
這般與離綰一說,離綰隻道:“公子在哪裡,奴便在哪裡。”
離綰離綰,我陳籌到底上輩子積了多少德,才能今生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