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屏如沒聽見一樣,繼續道:“那女子盜走州城防備,賣於外敵,卻在度太守死後,將其屍收葬。想來夫人對陳兄,也打算這麼做。”
陳籌怔怔,怎麼可能,這絕不可能!
“我是偶爾迷路,才到了……”
張屏點點頭:“是偶爾迷路,而後便被選中。”
“怎麼會相中我?”我陳籌真不是才華橫溢,大有作為之相。
“你是讀書人。”
之前陳籌是自己誤打誤撞闖進,還是被指路人引入,線索證據不足,張屏無法斷言。
但陳籌的確是進入了這些人的掌控之地。
而後再船上或自己睡著,或被人迷倒。
之後,有人查看了他隨身攜帶的身份文牒。
身家一清二楚,且是下一科會應考的生員,正是他們需要的人。
“怎麼船就能飄進那裡?”
“船離岸,便會順水而下,目的地處水下有人便可。”
“那……”
陳籌下一句話還未出口,張屏已先一步回答。
“從一開始,分給陳兄你的,就是這位夫人,另一人是考驗。”
杏花村的種種,都是做戲,一群白衣寡婦一起燒紙,亦是為了在陳籌心中種下一顆日後會發芽的種子。
美豔的離瓏,更是考驗,陳籌對這樣絕色的美人以身相許的請求都不動心,那麼他對離綰之情,已十分堅固。
就可以放他離開了。
“此……此還是難以解釋……”陳籌越發混亂,“依你所說,她們並不是神仙,怎麼能算到我會認識蘭大人,認識你,然後假冒你寫信,讓我送過去?”
鄧緒搖頭:“真是個糊塗小子!這些女人當然算不到這一點,隻不過本寺在宜平縣辦的那樁案子,讓這些逆賊發現你剛好可以用,明白了否?”
陳籌頭殼中仍是一片混沌。
鄧緒不得不再說得明一些:“本寺在宜平縣,查一夥反賊,這些女人和那夥反賊是一夥的,這回你可明白了?”
反……反賊……?
鄧緒一臉理所當然:“不然你當這些賊人費儘心機是弄啥?難道過家家?他們先利用你,送信毒害蘭侍郎,然後用你頂罪,嫁禍張屏,一箭雙雕。這女子在你和張屏對質後,將你除去,再嫁禍張屏。她抓張屏衣袖時,往他袖中藏了殺你所用的毒,嫁禍成功,就是張屏殺人滅口,嫁禍不成,是你畏罪自儘。三品大員遇刺,案子必然著落在大理寺,證據確鑿,本寺也隻能按此定案,這樣本寺亦會斷下一樁冤案,而後……”
說到這裡,鄧緒停住,未再繼續。陳籌兩眼直直,卻像是連鄧緒停下了都沒發現。
張屏擰眉望著陳籌,鄧緒向侍衛擺擺手:“先搬把椅子讓他那邊坐著,消化消化。這事對他來講的確比較震驚。”繼而向離綰走了兩步。
“爾等一路引著陳生,應該費了不少周章。假信定然是熟悉張屏筆跡的人偽造,送信的那個周承,大概也是你們的人。這麼看來,人手真不少。若是老實交待,本寺當真可以酌情從寬處置。”
“奴不知大人在說什麼。”離綰仍是那副神情,那個回答。
鄧緒搓搓手:“那好,本寺換個問題。爾等一路引著陳籌,本是往丹化去的,目的是高堪,為何突然換成了京城,變成了蘭玨?”
“奴不知大人在說什麼。”
鄧緒笑笑:“那本寺再換個問題,爾等幕後主使,到底是誰?”
“奴不知大人在說什麼。” 離綰還是那副神情,那個回答。
“你……從一開始,就打算殺我?”被侍衛帶著坐到一旁的陳籌忽然開口。
離綰的目光閃了閃,眼珠終於動了,望向陳籌,唇邊揚起一抹恬美的笑。
“陳郎,你不是說過,生死在一起,是最幸福的事麼?”
陳籌木然與她對視。
張屏道:“她說,嫁禍你殺人,用毒針紮死你,她再自儘,很幸福。”
陳籌霍地站起身,眼崩紅絲:“住口!”
張屏麵無表情地望著他,陳籌兩耳嗡嗡作響,頸上突突跳著,又看向離綰。
離綰仍笑著望著他:“陳郎,自離綰初次見你時起,對你之心,從未變過。”
張屏道:“操控你,讓你死的心,始終如一。”
陳籌猛地向張屏撲去,四五個侍衛架住了他,鄧緒揮手:“蒙上眼睛帶下去,彆讓他再被這女子蠱惑。”
陳籌掙紮著,侍衛往他頭上套了個布袋,把他拖出了石室。
離綰轉而盯著張屏,眼中終於出現了一絲淩厲。
“我對陳郎之情,無需他人論是非。”
張屏亦望著她:“利用之心,加害之意,不應是情。”
離綰仍定定定定盯望著他,嘴角慢慢掛下一縷血絲。侍衛搶上一步,臉色大變。
“不好,嫌犯自儘了!”
鄧緒一臉意料之中:“驗屍。”
半個時辰後,差役來報,驗得屍體腋下,有個刺青,是四片葉中,結著三枚杏果。
鄧緒一笑:“果然,辜家莊。”
深夜,蘭府的內院突然崩出號哭。
哭聲撕裂濃夜,內府管事顫巍巍走到廊下,跌坐在階上。
“老爺……老爺……”
哭聲在紛亂的燈籠和腳步聲中蔓延。
老爺,去了。
蘭玨的臥房門前,小廝哽咽著扶住管事的肩膀:“少爺……還小……不能替……替老爺更衣……由小的等來吧……老爺的身子……快……快冷了……”
管事點頭,卻難以起身。
幾個年輕的小廝強忍悲痛,去取盆巾壽衣,替蘭玨洗身更衣。
小廝長由哽咽道:“是了……老爺曾說,他有一塊黃玉,無論何時都要帶著,正好含在口中。”
貼身小廝長修道:“那塊玉老爺從不離身,應該是掛著。”
長由走到床前,跪下三叩首,解開蘭玨衣領,取下黃玉,浸入琉璃碗盛的淨水中,突然頸上一麻,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琉璃碗摔得粉碎,但臥房門前廊下,全無動靜。痛哭的下人們,均橫七豎八躺在地上。
一道黑影走進屋內,俯身撿起琉璃碴中的玉。
溫潤,細膩,是一枚杏果模樣。
黑衣人的手似乎頓了一下,正要將杏果收入懷中,忽而光明大盛。
光亮卻是從室外傳來,黑衣人縱身一躍,撞向屋頂,一道黑網當頭罩下,咻,咻,咻,幾條繩索從梁上甩出,將他緊緊縛住。
繩索一抖,黑衣人連人帶網摔到地上,竟一個彈身又躍起!但幾道雪亮利刃也在此時,架上了他的頸項。
屋內燈火亦亮,鄧緒帶著柳桐倚自蘭玨的床帳後走出。
“劉大人,想請你到大理寺敘敘話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