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周風一歎:“唉,千萬不要因此輕生。朝廷不辦冤案,若要申辯,亦可直言。”
劉知薈道:“謝大人,下官的確冤枉。下官身居禦史之位,掌監察之責,因蘭侍郎向有收受賄賂之事,忽而中毒,適逢年底,恐與行賄有關。蘭侍郎乃禮部要員,勘察此事是禦史台要務,且事關命案,不可輕易交付屬下,下官便親身夜探蘭府,本想看看有無蛛絲馬跡可循。不料當時蘭侍郎與家人串通一氣詐做毒發身亡,下官以為蘭侍郎真的亡故,震驚之餘,聽聞其貼身仆從提及蘭侍郎貼身佩戴一枚杏果掛飾,方才進入蘭侍郎臥房內。”
蘭玨不禁樂了。
故作姿態者,不隻昔日的他,還有一直以來的劉知薈。
劉知薈仍在繼續。
“下官不知蘭侍郎向鄧大人提供了什麼說辭,有什麼協助布置。但這枚玉杏果,的確關係重大,下官才欲取之為證。下官所說句句屬實,可將蘭府下人傳來與下官對質。”
鄧緒挑眉:“哦,你倒說說看,這枚杏果有何重大秘密?”
劉知薈環視四周:“事關隱秘,下官真可直說?”
鄧緒道:“在此審你,這個堂上就沒什麼不可說的。說吧。”
劉知薈道:“下官曾任沐天郡知府,更曾編修地方誌。宜平縣內的辜家莊,相信大人知道其中的秘密。辜家莊內,乃前朝遺族,數年前因瘟疫滅村,下官編修地方誌時,奉命隱去此村來曆。大人若不信,可詢問曾相。”
鄧緒點頭:“這個不用問,是真的,本寺知道。”
劉知薈道:“那大人亦應知道,辜家莊的徽記,是四片葉子和三枚杏果。下官與蘭侍郎乃同年,科舉時,有位同科試子,名叫辜清章,就是辜家莊人士,後來不幸病故。其人與蘭侍郎來往甚密。其實,就在下官夜探蘭府的前一日,蘭侍郎讓下官到他府中敘話,忽而提及辜清章以及他手中有一枚玉杏果。”
鄧緒的目光移向蘭玨:“蘭侍郎,此事屬實否?”
蘭玨起身道:“屬實。但下官當時和劉知薈說的還有一句,我知道,毒是他下的。”
劉知薈道:“下官聽聞蘭侍郎的說辭,頓時生出兩個念頭,一是蘭侍郎中毒頗重,神誌不清;二,蘭侍郎中毒,或與辜家莊有重大聯係。”
鄧緒道:“那你比較偏向哪種猜測?”
劉知薈道:“二者皆有,不然蘭侍郎不會特意告知我這件事情。亦因此疑慮,下官才會夜入蘭侍郎府。”
鄧緒嗬嗬一笑:“說得好。真還就能說得通,說得圓滿。照你推斷,是蘭侍郎與那辜家莊有關聯。”
劉知薈從容道:“下官不知蘭侍郎怎會與鄧大人設下一局,引下官入甕。想來大人所查案件牽涉辜家莊,蘭大人怕有牽扯,至於為什麼選中下官,下官亦不知。”
鄧緒眯起雙眼:“身為一個被冤枉的人,爾真是鎮定得很哪。”
劉知薈躬身:“下官相信,青天在上,有三位大人主審,定不會冤枉無辜。”
鄧緒神色一冷:“罷了,狡辯便到此為止!爾之家宅已被查抄,令堂畏罪自儘,你還有何話說!”
劉知薈臉色大變:“家慈竟然……”
鄧緒一拍驚堂木,打斷他話頭:“罷了,痛心疾首孝子戲碼不必再做,侍衛剛進門,令堂便觸柱而亡,死得真夠快!以為不用爾等一貫的死法就能蒙混過關?爾可知為何南柑北枳,一方水土一方人?爾等從小便被那亂黨教養,多抓幾個,自然能發現其中相同。指甲中為□□針暗器,便與他人不同。登屋入院的身法,不經意的舉動,處處有跡可循。”
一直沉默立在案旁的張屏突然擰眉盯著劉知薈,喃喃道:“錯了。”
柳桐倚察覺,悄聲道:“張兄,怎了?這是公堂之上。”
劉知薈緩緩道:“僅憑舉動猜測,便可給人定罪,逼死家人。天理何在?”
張屏低聲道:“有事想和鄧大人說。”
蘭玨一直留神張屏的動靜,聽到“錯了”二字,不禁微微詫異。
卜一範亦發現到了,皺眉:“案旁二人交頭接耳何事?”
鄧緒欲拍驚堂木的手停了下來,看向張屏。
張屏亦看向鄧緒,卜一範道:“鄧大人,這年輕人像在和你打眼色。”
鄧緒道:“有話這裡直說無妨。”
張屏遂上前一步施禮:“大人,下官想看看嫌犯的雙手,似乎有件事錯了。”
鄧緒沉默片刻,側門處忽然又無聲無息出現一人,鄧緒慢慢放下驚堂木,僵著臉道:“好。”
蘭玨不禁緊瞅著張屏,心道,千萬彆出什麼岔子,你當就堂上這些人在看麼?鄧緒信了你才抓了劉知薈,若你此時再說抓錯了,替他翻案,連本部院都得陪你一起死。
鄧緒的好字落音,劉知薈兩旁的侍衛立刻抓住他雙臂,喀拉喀拉兩聲脆響,將其雙臂關節卸脫,又往劉知薈口中塞了一團布。
卜一範悄悄湊近鄧緒:“鄧大人,堂下那年輕人為何要說錯了?”
鄧緒不語。
張屏上前驗看劉知薈雙手,指甲果然微微上翹,與旁邊無連,但若不湊近仔細驗看,很難發現。再將其手翻過,貼得更近些,雙眉又擰住,轉身再施禮:“下官想要些墨汁,一張白紙。”
鄧緒簡單道:“準。”
左右送上。
張屏拿起劉知薈的左手,將其食指蘸了墨汁,向紙上按去。
堂上眾人都變了顏色,陶周風道:“張屏哪,堂上不能做逼供強畫押的事情!”
張屏道:“並非畫押,乃是取證。”舉起那張紙看了看。
侍衛亦在盯著張屏舉動,躬身稟報道:“大人,嫌犯的指紋上,似乎有個符號。”
鄧緒命張屏將紙呈上,皺眉一看:“指肚甚軟,墨汁按痕恐不明顯,還是取印泥來試試。”又左右看向陶周風和卜一範,“二位大人見證,此隻為取證,絕非畫押。”
侍衛又送上印泥,再拿劉知薈的左手食指按了一遍。符文果然清晰,侍衛道:“像個番邦文字。”堂上鄧緒三人眼都一亮,忙命將紙送上。
張屏皺眉:“下官不解此符之意。”看向劉知薈,侍衛掏出劉知薈口中的布,劉知薈冷笑:“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這個疤痕應是幼時燙傷,劉某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在手上,自己亦是偶爾發現。我若真是亂黨,還能在手指上刻個章表明身份?”
鄧緒研究道:“的確像個燙痕。”卜一範道:“亦……有些像梵文。像個梵文的五字。”
張屏頓時又看向劉知薈。
陶周風和鄧緒一齊稱卜一範讚淵博,卜一範嗬嗬道:“因在西疆待過一段時日,略認識一二。”
張屏向堂上躬身:“大人,果然推測中有一點錯了。”
鄧緒神色再一凜:“何處?”
張屏垂下眼皮:“下官本以為,辜清章察覺了劉知薈的身份,但未確定時,就被劉知薈殺害。此時看來,可能並未如此。辜清章是替劉知薈隱瞞了此事,可能是在他還未道出時,就被下毒,因此選擇了不說。”
蘭玨的心微微一窒。
鄧緒暗暗鬆了一口氣,維持著和剛才一樣的聲調道:“為何?”
張屏側身再看向劉知薈:“劉大人本不姓劉,應該姓度,數年前被其同黨所害的知府度恭,是劉大人的親生父親。辜清章為了劉大人,隱瞞了兩件事。一說是此事,二是他自己的身份,劉大人聽說了黃玉杏果,知道自己錯了,這才去蘭大人府上盜玉。錯殺重要之人,此舉是贖罪,其實猜到這是自投羅網,反誣蘭大人與毒害蘭大人一樣,多出於私怨,而非必要。劉大人已經知道了,辜清章既不姓辜,亦不姓易,他是易氏保下的前朝血脈。”
是被枝葉簇擁的杏果。
不知為什麼,蘭玨心中卻頓覺釋然。
原來如此,辜清章,辜是假的,清章二字才是真姓。
清章,清華之章,書於紙上,紙名為宣。
疏臨,原來你姓宣。
“辜清章應試,本就抱了必死之心。他冒此風險,隻為找出劉大人或同族,卻一開始錯找上了蘭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