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溫聲答:“我與她約下,要時時處處在一起。”
我就在山上,何須再種青杉。
他的臉上溢滿了甜蜜與溫柔。
張屏皺眉:“傳道人無昧。”
久候在屏風後的無昧立刻轉到堂中。
“據貧道看來,柳樹下的女屍被封在紅漆的柳木棺中,棺上所釘的十八根釘乃旁門左道所用封魂的法器。埋棺的位置,還有那棵柳樹,恰與山頂布置成了一個風水局。此局……”
他正要吐出上天不能下地不得等話,忽然想起太後娘娘的忌諱,趕緊咽下。
“此局……極其……。”
張屏點點頭,又看向堂下劉叟。
“你乃慈壽村人士,本姓佟,名杉。自幼失怙,十三歲從從縣中木匠習木匠手藝,入慈壽觀後更名為劉長杉。”
他淡淡道:“並非俗姓的劉,而是留住之留。老夫雖未入冊,畢竟幾十年裡也算半個道人,得有個道名。估計一向眾人都聞音而生了歧義,謝縣丞來做知縣時,整改縣裡山上,又將老夫錄回俗籍,小文吏不曉事,將留長杉寫成了劉長杉,老夫眼花沒細看,就此錯了罷。”
留。聽得這個字,爾這小小縣令,難道還不明究竟?
張屏道:“亦未有你年少時,未入慈壽觀前,曾修習過風水術數的記錄。是否也屬疏漏?”
老者慢條斯理道:“大人這就忒,老夫這般的草民,戶籍冊子裡錄個名罷了,哪會有什麼事跡記錄。我知大人為何會問這個問題。但,除卻我,其他人均已做鬼多年,大人這般追問,又是何必?”
張屏亦緩緩道:“真相無論生死。將屍首封進柳木棺,埋在柳樹下,可是你一人所為?”
他喉嚨中嗬了一聲:“的確不是。
那天夜裡,幾個人都在。
“她的棺木是我親手所造。”
可惜做得不好。
“布這個局的人,是誰?”
他哼道:“大人豈會連這個都想不到?還能有誰,自然是虛真。”
“為何如此做?”
“他們以為她回來,是為了彆的事。可我知道,她隻是不想獨自一人。虛真說的也對,那石棺並非她的,她住的不安心。”
石棺裡的她,還是那麼美。與那日他為她梳妝後,放進石棺中時,幾乎沒有變化。
其實你還是舍不得我吧。
當時那樣的狠絕,但又後悔了?
“虛真說,和王的石棺,還是有些邪性,說不定有鎖魂的功效。所以她才沒有什麼變化。我當時也不與他爭辯,她是公主,冰肌玉骨,豈會消融於泥土?但那石棺縱然是她先人之物,終歸是彆的男人的。不能讓她在裡麵。”
張屏道:“你是為了不讓蒲氏女的魂魄離開,才從了虛真之法,將蒲氏女的屍身挪進木棺中,釘封在柳樹下?”
他啞聲道:“誰都不能帶她走,我們永遠在一處。”
堂上縣衙諸人脊背都有些發涼。
他們從小到大與此叟抬頭不見低頭見,卻從未見過他露出此刻這副麵孔。不禁毛骨悚然。
無昧同情地看了看他:“無量天尊。但……據貧道所知,這個局,當真不是什麼好局,也不能讓你與那女施主的魂魄長相廝守。就是讓她……不能成仙,也不能轉生。不能動不能言,永遠不能翻身的意思。並且,對她後人也不好。你有情於這位女施主,怎能忍心這般對她和她的孩子。”
老叟陡然大喝:“胡說!你是何處野人,敢冒充道人!她冰清玉潔,哪來的孽種!我與她自有連引!待功德圓滿,自雙雙超脫三界外,逍遙寰宇!”
無昧向後縮了縮:“施主,你被騙了。那釘叫封魂釘,隻是偏門咒術所用。誆你的那虛真道長出身自上化觀,上化觀的住持已親證了此物的用法。貧道淺薄,也從未聽過有釘釘成仙的法門。”
老叟猛地撲向無昧,被衙役按住。
王硯嗬嗬道:“神道愚人之術,真是千奇百怪,拿著大鐵釘子就能飛升,那市集裡豈不是遍地跑著太乙金仙?跟個瘋子扯什麼閒誕,審正題罷!”
無昧閃退到旁側,張屏再問老叟:“你與蒲氏女,當真相識?”
老叟赤紅的雙目霍然盯向他,繼而冷笑。
是了,這小小知縣,隻是為達目的,裝腔作勢罷了。
怎能中他圈套?
他慢慢慢慢穩住心緒,淡然不語。
張屏再道:“你方才所言,與事實相去甚遠。業已查證,蒲離離乃古井屋主蒲定與村民姚存善之妹姚連珠所生。父為商賈,母為歌伎,外祖家世代務農。”
老叟的麵孔再陡現厲色,姚岐姚廬兄弟亦雙雙變色。姚岐失聲脫口:“大人說的可是真的?!”
“一派胡言!”老者猛躥起身,被衙役牢牢按住,雙目幾欲迸出利刃,剜向張屏。
“離離乃楚朝公主,爾等敢以賤民娼妓辱她身份,該當碎屍萬段!”
王硯一嗤:“你這瘋老兒才該碎屍萬段。楚朝已亡數百年,中間還夾了一順朝。今我大雍天下。哪裡鑽出個野路子公主?當懷亂賊子論,你全家碎屍萬段都不夠。”
姚氏兄弟再又變色,姚岐哆嗦了一下。
老者不屑地嘶嘶:“蠢鄙凡夫,眼裡隻見得地上俗物,豈知這浩瀚寰宇,彆有天地,自有所主!你們這些汙濁之人,怎配知她!”
王硯施施然叩了叩座椅扶手:“這女子的確本部院原本不應見到。隻是幾十年前她不幸被你見了,幾十年後才又有冤屈遺骸,現於本部院等麵前,待由我等解這樁陳案,令爾等喪心病狂的凶徒伏法。”
老叟厲聲咆哮,又有兩個衙役上前將他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