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立刻掏出一個鼓鼓的小布包。

“這裡是小生身上所有的錢，隻要道長能讓阿語再發聲，小生願將這些全部捐出！”

我含笑向那錢袋伸出手：“好說。”

我身後傳來一聲輕咳，好像是閒雲觀的看門小童。

書生抓著錢袋起身向我一揖：“多謝道長。小生久聞藜蓬子道長道法高深，慈悲濟世，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我微笑著正要再開口，身側又傳來小童的聲音。

“施主，你認錯人了，我師父雲遊去了。這個道人不是我們閒雲觀的。”

書生詫異地抬起視線：“可……方才小生在路邊詢問藜蓬子道長，這位道長分明對小生說，他就是。”

小童袖著手走到我側方：“嗬嗬，我師父乃觀主，怎會在街邊擺攤算命。”

是，你師父不會算命，隻會坑朋友！我注視著書生驚詫的臉，笑容不變：“不錯，貧道並非藜蓬子，因你與貧道有緣，見你有難，方才假托其名與你言語爾。”

小童嗤了一聲，我暗暗撚訣，往他身上丟了一道我最高強的法術——定身咒。

書生驚歎道：“道長果然神算！請教道長仙號。”

我淡然道：“貧道隱逸山野，無名無姓。雖然藜蓬子乃我徒孫，我是他的師祖爺爺，但道本唯一，不用計較什麼輩分，你還稱我道長便可。”

看到書生一副快要跪倒磕頭的模樣，我慢悠悠站起身：“街道之上，太多嘈雜。這樣罷，你我且尋一處僻靜所在，貧道好好替你看一看。”

書生一臉激動地連連點頭：“好，好，道長請！”

我一甩袖子，大搖大擺領著那書生從仍被定在原地，木雕泥塑一般的小童麵前走過。

福雙酒樓二層的雅間內，我與書生對麵落座，小夥計捧上菜單：“這位道長可是吃素？小店的素菜素酒都是京裡有名的。”

我問書生：“貧道不忌口。你忌麼？”

書生忙道：“小生……小生也不忌口。”

小夥計立刻很識相地道：“那兩位就當嘗嘗大菜了。我們酒樓的肘子醬鴨，宮裡的禦廚都來偷過師哩。還有海參瑤柱，也是東海運來的好貨，還有……”

我微笑道：“隨意，隨意，貧道什麼都行。海鮮之類，到底太發補了。”

這書生看來也不像多有錢，彆一頓吃完，他身上一個子兒都不剩了。我做生意乃為求財，吃，可以放在第二位。

“要麼，就那鴨子，來一套罷，再有些酒便可。其餘的菜，隨便點些就成。”

酒樓的廚子手腳倒也麻利，不多一時，酒菜便全部上齊了。

我端起酒杯，上一回與人這般吃酒聊天的情形在眼前一晃而過。

真的是許多年前了。

早該忘了，想他作甚。

我又看向對麵坐的書生：“貧道要進這酒樓，又點了許多飯菜，你心中可有疑惑？”

書生臉上的表情寫著他確實疑惑，但很是識相地道：“道長肯救阿語，區區一頓飯，本就是應當的……”

我抬手止住他的話：“你肚裡的蟲，自打沒出聲之後，你就沒好好吃過飯吧。”

書生驚歎：“道長果然高人，小生這兩天的確沒怎麼進食。”

我也不點破他臉色煞白，嘴唇乾裂，眼圈發黑，長眼睛的人一看就知道他沒怎麼吃飯沒怎麼睡的事實。

“應聲蟲長於人腹中，你肚裡有食，它才能有得吃。或許是先前隻是它被你嚇得不敢出聲，後來又餓著了，沒力氣說話。”

書生目瞪口呆地看了我片刻，一作揖：“多謝道長點醒！”卷袖便夾起了一大塊肘子。

我看他狼吞虎咽往肚裡塞東西，再提醒：“你再想想，你近日是不是有什麼以前不愛吃但突然愛吃的東西。雖然它前天晚上才開始說話，但依貧道想，必然是早於那個時間住進了你的肚子裡。等住熟了，覺得踏實了，才開口和你聊。”

書生噙著兩腮肉再定定地看著我，又猛點頭：“道長說得甚是！道長說得甚是！”撲出門外叫小二，又加了一道栗子雞，一道拌菜。

我也趁機慢慢品著酒菜，書生使勁往肚裡塞菜，我覺得他差不多快要撐炸了，便舉杯製止道：“且慢。公子你前天晚上才發現肚裡有蟲，其實沒跟它處多久吧。怎麼對它有如此深的感情？”

書生噎了一下，舉起酒杯猛灌了一口，擦了擦嘴角。

“說來，道長不要笑話。小生家境本還算富裕，但去年祖父過世，家父與家伯家叔因家產起了些糾紛，鬨到官府，家中錢財仆從都由衙門重新點算。故而小生孤身一人進京趕考，貼身小仆也未能跟隨。一個人住著，常常會覺得寂寞。能有一個人陪我說話，即便是一條蟲，對小生來說，也是莫大的慰籍。”

我道：“可應聲蟲隻會重複言語，若它一直重複，你怎麼在彆人麵前說話？不怕惹人側目或被當做笑話？”

書生搖頭：“小生暫時沒有想那麼多。雖然書中記載，應聲蟲隻能重複人言語，但小生覺得，它會說話，肯定是有靈性。我再多和它說一說，長久了我與它必然能互通心意。”

他的眼眶微微泛紅，輕輕撫摸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