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孽障,不容於天也!」
天既生我,地既養我,為何又說不容我?
倘若我修了道,會成仙,還是成魔?天地與你等,能否容得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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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之後,我就沒再做夢了。
每天都能吃到飯,喝點小酒,我的心情越來越明朗,隻覺得江上風光也越看越嫵媚了。
其實很多事情,換個看法,便能豁然開朗。
不錯,當年的我,是被圍毆,掛在了水裡。但我並沒有飛灰湮滅,而今又是一條好漢,一介半仙,長歲山丹聖,還坐船漂著看風景。豈不是小桃再發又一春乎?
這江這水,非但不是衰處,還是福地,留我一絲生機,勃然新發。
至於和初那裡,我小心言行,謹慎行事,不再多想他與那誰的相似之處。他對我似也隻有關愛之意,一些話,不想多,便沒有什麼其他意思。
到了最後一日,我站在船頭,望著江海交彙處的浩瀚景色,竟有些依依不舍。易行道:“師叔怎麼越來越開心了?”
我道:“坐船坐出滋味了。”
易行一臉迷惘。
一旁的自持道:“什麼滋味?”
我道:“甘醇如酒。”
和初回身笑道:“不好,竟喝出了你的凡心,我之過矣。”
我立刻道:“哪裡,是師叔的教誨讓弟子有了新的領悟。”
自持與易安易定都跟著笑了,唯獨易行仍板著臉杵著,一副愣愣不解的模樣。這孩子,這輩子是難開竅了。
經氏的府邸在東海郡奉章城內,江海交彙之地,螃蟹特彆好。我們乘坐的船靠上碼頭時,便見旁邊的船上堆著一筐筐的肥蟹大魚,可惜我這時不能殺生吃葷,隻得默默咽口水。
快下船時,我等又換上了道袍,船家這才發現我們竟是“一群道長”,“怪不得一直吃素”,便又是作揖又是拉扯非讓給他們看看相批批八字。
和初自持與幾位師侄都脫身不能,我便慨然道:“師叔,此乃弟子拿手的事,便由我來與他們結個緣吧,你們先走。”
自持猶豫道:“這……”
和初道:“也罷,自明你記得把握分寸。我們在岸上等你。”
我躬身:“師叔放心。”
易行道:“師叔祖,弟子和師叔一起。”
和初點點頭:“也好。”帶著自持易安易定先收拾好行李下船。船主道:“道長,剛才那位道長的話是啥意思,難道看出的事不能跟我們全說?”
我微笑道:“非也非也,隻是貧道卜算時,須開天眼,若是施法的力道拿捏不當,可能會致使海麵生波,有顛簸矣。”
船家頓時激動起來:“道長竟是這等高人!我等一路有眼不識泰山,竟然怠慢了,錯過了!”
我道:“未怠慢,未錯過,乃緣分爾。待貧道為諸位起卦。”
我算命的姿態是絕對高深的,許多手勢咒語更一定是他們沒見過的。反正他們的平生大致,一看既知,未來的事,挑些好聽的說,再加幾句勸善慎行的言語,必然無錯。一一算過,還贈了他們幾張符,船主船夫等均都歡喜不已,依依不舍將我與易行送下了船。
易行悶聲道:“師叔,弟子覺得,這樣騙人,不好。應該告訴他們,我們隻是修道的,並非術士。”
我說:“看相占卜乃術法,我們修道者不習不用,這些尋常百姓並不知道。他們不懂道與術的區彆,解釋亦解釋不通,反當我們故意推脫,徒生怨懟,便隨之言語兩句,他們開心,我們方便,此為兩全其美,善也。”
易行低著頭不吭聲,我知道他心裡必然仍不讚同我的話,也不再多說。
下到岸上,我正要往樹下等待的和初幾人那裡趕去,忽見三四個身著綢緞長衫的人攔住了抬著水產筐的漁民,言語幾句後,那些漁民連連點頭,將筐子過一過大秤,又往船上抬。
我不由得探身問道:“怎麼回事?”
一個漁民笑嗬嗬道:“下邊那幾位老爺說包了今兒碼頭上所有打下的魚,讓都放回海裡去,錢按市集上的價錢給。”
這些船民一般都是把魚批給商販,並不去市集售賣,集市上的價錢對他們來說,差不多就是雙倍了,碰見這樣大手筆放生的財主,各個笑得像葵花一樣。
那幾人又回身與前來批魚的商販言語,那些商販亦未吵鬨,與他們賠笑拱手後,便就離去。
我興致勃勃地旁觀,那幾人又向和初等人走去。我和易行快步趕上,其中衣飾最華貴的一個少年向和初一揖道:“敢問仙師可是玄通派的和初道長?”
我頓時肅然起敬。我們玄通派,除了掌門外,凡正式入冊的,上至輩分高得離奇的長老,下到輩分最低的弟子,日常穿的道袍都是一樣的。唯有節慶法會等大日子時,才換上彰示身份的冠服袍氅,和初、自持、易定、易安一水兒靛藍色袍子簇做一堆,和初相貌看起來比自持還年輕些,他卻準確地認出了和初,眼神之犀利,著實令我欽佩。
和初還禮道:“貧道和初,請教足下名諱?”
那人再一躬:“承蒙仙師問詢,晚輩經湛,奉家嚴之命前來相迎。不識仙師容貌,疏忽怠慢處,萬望海涵。”
原來是經家的少爺,怪不得了。
和初道:“經公子太客氣了,貧道山野道人,不敢應此稱呼,但喚我名便可。這是我師侄自持與易定易安兩位入門弟子。那邊是另一師侄自明,還有我師侄自知的弟子易行。”
經湛少爺立刻又與我和自持分彆見了禮,他隨行的仆從喚過兩輛馬車,載我等前往經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