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警察廳是去年才剛成立的,前身是前清的內外城巡警總廳,其實就是改了個名兒,換湯不換藥。
溫家世代官宦人家,溫湖的祖父還是前清的三品官兒,現在也在大總統的政府裡頭當職,再加上張家的關係,警察廳的人對溫湖可不陌生,態度還可以稱得上親切,跟平民百姓對於衙門“有理無錢莫進來”的認知截然不同。
喬綠意這件事,對於彆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大事,連蘇家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溫湖為此找上警察廳長,那才是真正的不懂事,所以他直接就去找了老熟人呂隊長。
呂隊長三十好幾了,一直在隊長這個屁大的位置升不上去,老琢磨著要抱溫家的大腿,所以他對溫湖格外的熱情。
從私心來說,呂隊長對溫湖看不大上眼,你說好好一個富貴人家的大少爺,有權有勢,還是從英吉利留學回來的,結果整天不務正業,無所事事,跟那些前清八旗子弟一樣招貓逗狗,攆雞趕鴨,他要是有這樣的兒子,非往死裡打不可,可不會跟溫家老爺似的縱容他。
不過想歸想,他臉上隻會扯出更加親切的笑容:“溫老弟,怎麼,又有好玩的事兒了?”
溫湖攬住他的肩膀:“呂大哥,有個事兒想拜托你查一下。”
呂隊長一樂:“喲,溫少爺,您甭客氣,還拜托呢!說吧,啥事兒啊?”
溫湖嘿嘿一笑:“我想查查雙喜班秦老板跟喬綠意的關係。”
呂隊長:“雙喜班秦老板?那是啥玩意兒?”
這不稀奇,呂隊長直屬警察廳這邊,雖然是個隊長,但也比京城其它地方的同等職位來得超然,京城那麼大,他不知道一樁小小的凶殺案,是很自然的。
溫湖:“就是一個小戲班的老板,昨晚死了,我懷疑他的死跟喬綠意有關係,想托你給查一查。”
呂隊長心說你管得可真寬,喬綠意的死跟你有啥子關係,還真把自己當捕快了,臉上的表情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行,我立馬給你查!不過我說溫老弟,喬綠意死了都好幾天了,你怎麼也想起要調查她的事情,莫不是對她……”
他擠眉弄眼,露出一個“咱們都是男人心照不宣”的表情。
溫湖嘻嘻笑著,正想說點什麼,就看見有個小警察急匆匆地跑過來。
“怎麼了,慌慌張張的,成什麼樣!”呂隊長喊住他。
“哎喲,呂隊長,出事了!”小警察說完,覷了溫湖一眼,沒下文了。
溫湖故作不知,左看右看,繼續賴在那裡晃悠。
呂隊長:“這是溫家少爺,不是外人,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小警察這才誒了一聲,湊過來:“蘇家又出事了!”
呂隊長眼皮一跳:“誰出事了?”
夏震東最近春風得意,連帶著蘇家在袁大總統跟前都有幾分麵子,他家的事兒可不算小事。
小警察:“是蘇家的管家,叫蘇一。”
呂隊長:“有人過去了嗎?”
小警察:“有兩個弟兄過去了,我這不趕緊過來給您稟報,您看是要怎麼辦?”
呂隊長想了想:“先過去看看!”
溫湖連忙跟上:“呂大哥,我也去看看唄。”
呂隊長笑了下:“溫老弟,這可不合規矩啊。”
溫湖也跟著厚臉皮地笑:“規矩還不是人定出來的,在呂大哥這裡,你的規矩就是最大的,我就跟去看看,啥也不做。”
呂隊長沒再說什麼,默許了。
蘇一死了。
蘇一是蘇府的大管家,雖然不是資格最老的,但在蘇愷明跟前很得用,蘇愷明那些販賣大煙的缺德買賣,就沒少有蘇一牽頭引線的。
他是被發現死在自己房間裡,吞鴉片死的,臉色一片死青死青,眼睛睜得又圓又大,已經失去了神采,看上去有點駭人,
一堆男仆丫鬟全都聚在房間外麵,指指點點,卻沒人敢進去。
過來招呼呂隊長的是蘇府的二管家,叫蘇鬆,呂隊長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幾眼,很有點懷疑他是犯人的意思,蘇鬆也不在意,就這麼任呂隊長打量著。
“你們家老爺呢?”呂隊長問。
“老爺到夏大帥家去了,吩咐我們務必招待好您!”蘇鬆笑嗬嗬地。
狗眼看人低!呂隊長暗罵。
蘇鬆仿佛看出他的心思,不聲不響塞了一個沉甸甸的銀袋子過來:“老爺的意思是,能大事化小是最好的了,畢竟一個管家,也算不上什麼大事,您看這事……?”
沒有去理會呂隊長和對方說了什麼,趁著這個機會,溫湖在房間裡頭轉了一圈,仔仔細細地查看了蘇一的屍體,又跑到房間外麵去詢問那些看熱鬨的小丫鬟。
他的舉動終於引起蘇鬆的注意:“呂隊長,那位是?”
“上麵派下來的,幫忙破案的,你就彆管了!”呂隊長不耐煩,他知道蘇家人的心思,隻是死了一個管家,即使這個管家在蘇愷明麵前再得用,他也還是一個管家,沒什麼要緊的,再說蘇一經手蘇愷明諸多買賣,蘇家也不希望警察真的查出點什麼來,能夠不了了之是最好的了,大戶人家裡,誰沒死過個把人呢?
呂隊長正好也沒什麼多管閒事的心思,蘇愷明跟夏大帥有關係,他可沒有什麼靠山,萬一真有點什麼麻煩,自己還不好脫身呢。
兩人當下一拍即合,呂隊長裝模作樣地在房間裡走了一圈,就準備把蘇一的屍體帶走然後讓人收隊。
但誰也沒有想到,下一刻,一個丫鬟撞撞跌跌跑過來,臉色煞白,滿臉淚痕。
蘇鬆皺了皺眉,喝止她:“站住!你不是九姨太房裡的嗎,不在那裡伺候,跑這裡來作甚!”
“蘇管家!蘇管家!出事了!”那個丫鬟語無倫次,也不管有沒有外人在這裡,更沒有管蘇鬆難看的臉色,脫口而出:“九姨太出事了!她上吊了!”
所有人臉色一變。
呂隊長更是悚然一驚,剛死了一個人,這屍體還沒冷掉呢,又多了一樁命案,看來這蘇家確實有點古怪,這下想壓也不好壓了。
“蘇管家,帶路吧!”呂隊長對蘇鬆道。
蘇鬆震驚過後,馬上反應過來:“呂隊長,這……要不先讓我給我們家老爺送個信兒?”
呂隊長冷冷道:“怎麼,我一個京畿警察廳直屬的警察隊長,出了命案,還得先報呈你們家老爺,我才能去看?民國法律上哪條這麼寫來著?蘇老爺莫不是自比袁大總統了?”
蘇鬆賠笑:“豈敢豈敢!那小的這就帶您過去,隻是出了這麼大事,我也得給我們家老爺送信呢!”
他一麵囑咐家仆出門送信,一麵親自帶著呂隊長跟溫湖他們來到後院。
蘇府占地很大,據說這地兒還是前清一個蒙古王爺的府邸,清朝滅亡,民國成立,鬨革命那會兒,不少前清王爺貝勒的,一夜間從鳳凰變成麻雀,家產變賣的變賣,出走的出走,倒便宜了民國政府不少新貴。
蘇一的房間在偏院,也就是下人住的地方,九姨太的院子則在後麵,中間得穿過一個大花園,呂隊長帶著兩個弟兄,溫湖在一邊跟著,一行人腳步匆匆,迎麵就遇上兩個人。
蘇鬆連忙止步,露出一個笑容:“大小姐!”
紅裳少女明眸皓齒,姿色明麗,讓人眼前一亮,隻是臉上的神情高傲得很,她隻是淡淡瞟了蘇鬆等幾個人,蹙眉道:“蘇管家,你這是什麼意思,帶著一大堆外男去女眷的後院?”
蘇鬆忙道:“大小姐,您有所不知,九姨太死了,正好呂隊長為了大管家的事情而來,要小的帶他們去看看呢!”
“九姨太死了?”少女也露出一絲驚訝。
“可不是!您看這……?”
“那你們去吧,可彆逗留太久。”吃驚過後,少女微微頷首,看也不看呂隊長和溫湖一樣,徑自往前走。
呂隊長幾乎要被氣笑了,他好歹也是一個官差,竟然還得聽一個小丫頭片子的話,什麼“可彆逗留太久”?真是豈有此理!
一個暴發戶的女兒,住在王爺的府裡,就真以為自己是什麼格格了?我呸!
氣歸氣,呂隊長也明白以蘇愷明現在的炙手可熱,自己隻敢在心裡罵兩句過過癮而已。
穿過花園,很快就來到蘇府的後院,蘇愷明有十二房姨太太,前幾天死去的喬綠意正是他的十二姨太,現在死的是九姨太,據說原先比喬綠意還要受寵,不過等喬綠意一來,這種局麵就改變了,男人總是喜新厭舊的,何況喬綠意戲子出身,身段嗓音外貌都是一等一的,蘇愷明自然也就變了心。
正如那個丫鬟所說,九姨太是上吊死的,他們打開那半虛掩著的房門時,屍體還掛在房梁上晃晃悠悠的,九姨太翻著白眼,因為咽喉被繩索勒住的緣故,舌頭往外吐著,乍一看確實很有恐怖的效果。
也許是這幾天看見的死人太多了,溫湖已經沒了驚嚇的感覺,呂隊長讓兩個手下將屍體搬下來,溫湖這才注意到,九姨太身上還穿著紅衣紅裙,連鞋子都是紅色的。
呂隊長蹲在那裡,探了探死者的鼻息,又翻了翻眼皮,確認對方確實是死透了,溫湖也蹲在他旁邊,小聲道:“聽說喬綠意死的時候,也是紅衣紅鞋?”
呂隊長顯然也想起了這茬,他抬起頭對蘇鬆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蘇管家,你們府上風水不太對頭啊!”
府裡接二連三地死人,蘇鬆心裡也正犯怵呢,一聽呂隊長這話,就乾笑道:“您這話從何說起呢?”
“從何說起?”呂隊長哼笑,“你自己算算,從喬綠意開始,都死了幾個人了?才幾天呐?整整三個!這是怎麼回事?我說這裡頭沒蹊蹺,你們自己都不信吧!怎麼著,你跟我去衙門走一趟?這次死的是管家和姨太,我怕下次要是再死一個,上麵得說我辦事不力了!”
“哎喲,瞧您這說得!”蘇鬆為難地笑,“我也做不了主啊,要不您等等,等我們老爺回來,一定給您一個交代!”
原本一個警察隊長,蘇鬆沒必要這麼低聲下氣的,可這事確實太古怪了,他自己也有點害怕起來,萬一下回再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