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爺糊塗了麼?朱砂是您的夫……(1 / 2)

消失 竊書女子 5937 字 8個月前

“老爺糊塗了麼?朱砂是您的夫人啊!”

是夢是幻,陌生的丫鬟這樣微笑著回答杜宇的問題。

“夫人?”杜宇有些莫名的歡喜,但是更多的是一片空白——怎麼,自己是何時置身於這華麗的臥房中的?而且還突然有了夫人?

丫鬟笑著點頭:“您和夫人成婚都半年了呀——不過這半年,您倒是有五個月在外麵忙著。您倆是郎才女貌,天造一對,地設一雙,還是皇上親自賜婚的呢——老爺,您不會是酒還沒醒吧!”

我醉了?杜宇苦笑,哪有人醉成這樣,把事情忘記得這麼徹底的?朱砂……朱砂……

“啊呀呀!”丫鬟當他打趣,“老爺,您可真是醉得厲害了——難怪夫人元宵那天氣成那個樣子!您可真要戒酒了,否則呀……”

“你是誰?”杜宇忽然問。

丫鬟怔了怔:“老爺不認識奴婢?奴婢是小翠呀,去年老爺成親的時候來到老爺家裡,蒙老爺提拔,在上房裡伺候。不過呢,奴婢自來了,就沒怎麼見過老爺,難怪老爺不認識奴婢。”

“去年?”杜宇喃喃地重複著,“去年?”

小翠看他看了半晌,似乎在揣摩他的意思:“就是去年,德慶十三年。”

德慶十三年?杜宇努力搜尋記憶的每一個角落——德慶十三年,德慶十二年,德慶十一年……沒有一點的印象。恍惚什麼時候,經曆過德慶五年,那時候,有個人對他說,你彆著急,時機還未成熟……又恍惚,經曆過德慶八年,同一個人對他說,三年,三年之內,一定成事……這樣算來,如果今年是德慶十四年,那應該“成事”了吧?為什麼自己會想不起來要成的是什麼事呢?

“老爺?”小翠見他出神,喚道,“老爺還不起身更衣嗎?寧國公他們已經到了。”

“寧國公?”杜宇怔怔:這人是誰?

“咦?老爺,您不會忘了吧?”小翠道,“老爺不在京城的時候,寧國公送了老爺一顆夜明珠。府裡送信給老爺,稟報此事,老爺您就回信指示說,今晚設宴款待寧國公——為了這宴席,上下人等忙得四腳朝天了——老爺您忘了?”

是啊,我忘了。杜宇想這樣說,可覺得這太過荒唐。連自己都不能理解,何必讓一個丫鬟受驚?

他於是點了點頭,讓小翠伺候自己更衣。

換上衣服走出陌生的房間,麵前是一帶陌生的遊廊,臨著花園,寒梅正怒放。

“休憔悴,當時千點寒梅淚。寒梅淚,少年心事,洞簫聲碎……”

他不知怎麼就想起了這幾句詞來,該是一闋《憶秦娥》,但後麵幾句卻怎麼也記不起。難道是他所填?沒有一絲印象。

他搖搖頭,負手信步而遊,走出百十步後,到了一座八角樓閣之前,門上匾曰“醉晴樓”配一副旭草的對子:“垂鞭信馬非因醉,拂劍登閣是為情”。他不禁心中一震,暗讚道:“好一份俠骨柔腸!”又想:“倘若這是我家,這難道也是我寫的麼?”

回想,再回想,毫無結果。

他伸手推開了虛掩的樓門,裡麵同外麵一樣清冷,還昏暗,仿佛已經長年沒有人來了。

他跨進了門裡。

跨進門裡——跨——好像何時曾經有過同樣的經曆,在更昏暗的時刻,甚至是黑夜裡,四顧無人,跨進八角樓閣?

他的頭爆裂一般地劇痛,下狠勁搖了又搖,隻感覺眼前有影沉沉的階梯,一星跳躍的光,是自己拿在手裡的火折子,迎麵而來有荼蘼香的味道,還有一點點的蠟油燃燒的焦味,該是燭火才熄滅不久,或許主人還未離去——要不要再等待?還是就在此刻?

就在此刻!就在此刻!有個聲音對他道。他即提了一口氣,腳尖輕輕一點,躍上了第一級樓梯,無聲無息。

耳邊似乎聽到了風雨的交響,這樣的夜最不容易露出行藏——還有半個時辰下人才會來巡視,如果真有他想要尋找的東西,希望半個時辰可以找到。

可是若沒有呢?

不要彷徨。就在此刻!就在此刻!他倏倏朝上直躥。

“我這是在做什麼!”樓梯轉角的盆景擦過他的臉頰,他猛然驚醒——怎麼在自己家裡如同做賊一般?

可笑!可笑!他緩下身形,拾級而上。

二樓是一間書房,一架架都是暗藍色的匣子。信手抽出一隻來,箋上寫著《貞觀政要》,再抽出相鄰的一隻來,是《明皇雜錄》、《五代新說》。不禁愕然:自己平時看的都是這些書麼?

舉步向內走,繞過幾個書架,漸漸可看到天光了,正從窗戶裡透進來,十分微弱。然後他站住了——那窗邊,立著在橋頭和自己見過一次的那個女人,滿麵寒霜。

“怎麼……是你?”他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女人冷冷哼了一聲:“我做什麼,你還不知道嗎?要不你就殺了我,要不,你就立刻滾出去!”

杜宇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心裡不知哪一處一抽一抽的疼。

“太暗了。”他說,“你讀書,就點盞燈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幸災樂禍還是假慈悲?”女人直勾勾地盯著他。

“我是……”杜宇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解釋:這女人為什麼這樣恨他呢?朱砂……朱砂……莫非這個女人就是朱砂?是他的夫人?可是他的夫人為什麼要恨他?尤其,朱砂是不應該恨他的……那麼,這便不是朱砂了……隻是,除了朱砂,還有誰叫他朝思暮念?

唉,他歎了口氣,一切都恍然如夢,想不明白,還是走吧。

他便轉身,下樓去。

“杜宇!”女人在他背後厲聲喝道,“你不要以為自己很了不起,我總會把那名冊找出來的! ”

名冊?什麼名冊?杜宇半句也聽不明白,再說他也從來沒覺得自己了不起——不過一支洞簫,一柄長劍,落魄街市的漂泊人物罷了!

“夫人!夫人!不好了!”

他將要走出醉晴樓時,一個丫鬟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幾乎和他撞個滿懷。

“哎呀,老爺!”丫鬟見了他的表情仿佛見了鬼。

他苦笑,等著下文。

“老爺,夫人她……”

“夫人……”他回頭望望——這麼說那個女人的確是朱砂了?一喜,又一憂,他問,“你說什麼不好了?”

“是……是……”丫鬟瞪著他語無倫次了半晌,才道,“是東方大爺的病又犯了。”

東方大爺?這又是誰?

杜宇沒有心思去回憶——反正想不起來。

一陣細碎焦急的腳步聲,朱砂下了樓。

“東方大爺怎麼樣了?”她問丫鬟。

“可不好了。”丫鬟道,“比前幾次都厲害,發了狂一樣,屋子都快被他鬨塌了,沒人敢近身……”

說話時,朱砂已冷然經過了杜宇的身前,丫鬟跟著她,還接著說,兩人都匆匆消失在暮色裡。

杜宇呆呆站在門口,聽遠處的某間屋子裡發出野獸般的嚎叫聲。他打了個冷戰。但心思一片空白。

天完全黑下來了,燈火卻華麗輝煌。

杜宇坐在滿席珍饈之後,同三個人笑語應酬——他右邊上首一個五十來歲的胖子,是寧國公;左麵上首一個三十來歲的瘦子,是右拾遺;而下首是比那瘦子還精瘦的一個老頭子,是太醫院來的太醫。

這都是他們自己說的。杜宇一個也不認識。

“杜大人。”寧國公道,“今年正月潮濕陰冷,恐怕二月的天氣也是如此。老朽以為,那……”

他看了看右拾遺,右拾遺即接口道:“淩華閣實在太冷了,四麵都透風,從來隻有夏天才讓人住的。現在裡麵的宮女太監都凍病了,何況……”

他看了看太醫,太醫便道:“何況敬逸侯本來先天孱弱,長此以往,恐怕……”

杜宇默默地喝著酒,不曉得他們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