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睜開眼時,一燈如豆。渾身好像……(2 / 2)

消失 竊書女子 7505 字 8個月前

不知何時,一切都結束了,他已經離開了那染血的庭院,麵前是三個簡陋的墳墓。

“以後我就是你的師父。”那人對他道,“你的仇一定可以報。”

他是我的師父!杜宇的精神忽地一振——看著胡楊的背影,視野變得無比清晰——他是我的師父!

那個又是什麼人,和師父纏鬥不休?莫非是我的仇人?是了!一定就是殺死魏娘,殺死阿福,殺死小嫻的那些惡人!

要殺了他們,替大家報仇!

微弱的力量從他的奇經八脈彙攏。看到自己的佩劍就在床頭,即將所有的力量凝集在手臂上,“嗆”地抽出劍來,看準穆雪鬆的來勢,一劍刺了出去。

“好小賊!”穆雪鬆不防備,手掌被生生刺穿,既驚又怒,大喝一聲,竟順勢用那受傷的手握住了劍身。“撒手!”

杜宇登時感覺一股剛猛無比的力道由劍上傳來,震得自己直向後飛出去,重重撞在牆壁上。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隻覺身體上下顛簸著,每一個關節都疼痛難當。聽到轆轆的聲音,才意識到自己是在車上。勉力睜眼看,光線微弱,身邊是崇化帝和胡楊,兩個人都神色憂慮。

“皇……皇上?”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嘴唇乾裂。

“小鬼,你醒了?”崇化帝驚喜,“可把朕嚇壞了——胡太醫,快瞧瞧他怎麼樣了!”

“是。”胡楊的語調一如既往的平淡。修長而穩定的手指觸到杜宇的腕子讓,立刻就杜宇有了一種很安全很安心的感覺。

“師父……”他低聲喚道。

胡楊和崇化帝都是一震。“小鬼……你……你想起來了?”崇化帝望著杜宇。

“我……我……”杜宇的腦海一片空白——為什麼會叫胡楊為“師父”?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自己會受了這麼重的傷?他不是……不是和崇化帝在荒郊野外的無名墓碑前祭拜嗎?記得東方白殺來……是了!自己和東方白有一場惡鬥!

“東方白——”他掙紮著要坐起身。

“杜大人放寬心。”胡楊輕輕按住他,“你隨皇上微服出巡,結果被亂黨襲擊。大人拚死護駕,身受重傷。幸虧侍衛們及時趕到,救下皇上同大人。”

“是……是這樣嗎?”杜宇懷疑地——是侍衛救了他們?那胡楊怎麼會在這裡?

“老朽正巧到西山采藥。”胡楊不待他發問,已經幽幽回答,“想到誤緣庵裡歇歇腳,討杯水喝,誰知見到皇上和杜大人——杜大人你傷得十分嚴重,幸虧老朽帶著些護心保命的丹藥,不然,等侍衛們備好車馬護送皇上和你回到京中,隻怕你已經回天乏術。你聽老朽的勸,不要多費神,好好休息調養,過一段日子,便會痊愈的。”

是東方白把我傷成這樣?杜宇合上眼。不,好像還有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人闖了進來……是誰?他沒有力氣思考。

半睡半醒,他聽見崇化帝和胡楊低聲談話。“他想起來了……”崇化帝道,“不如,讓他想起來?”

“不行,皇上。”胡楊道,“他本身中了菩提露的毒,經脈倒轉氣血逆行,所以才不得不用仙人拉纖來救他。如今他餘毒未清,又被穆雪鬆打成重傷,若是讓他耗費心力去和菩提露抗衡,隻怕他立刻筋脈儘斷而死!”

“那就要讓他繼續如此下去?”崇化帝心痛。

“暫時隻能如此。”胡楊道,“誠如萬歲所言,外有蠻族,內有亂黨,待這一切都平息之後,再讓老朽設法徹底醫治他。”

“穆雪鬆……”崇化帝沉吟,“這個麻煩是你惹出來的——你既然如此恨他,當初殺了他豈不一了百了?將他押在刑部,結果被他跑了出來。”

“的確是臣的不是。”胡楊道,“隻是我和他之間的恩怨——不,我和孤鶴山莊之間的恩怨,不是簡簡單單誰殺了誰就可以解決的。”

“你常說要大局為重。”崇化帝道,“為何這件事上又如此執著?差點兒就鬨出大事來了!”

“是,老臣錯了!”胡楊道,忽又一笑,“皇上責備老臣,但老臣鬥膽——其實在有些事上,皇上不是也很執著嗎?在這個時候,為什麼要來拜祭安郡王夫婦?難道就不能再多等一段時日,待天下大定?”

崇化帝歎了口氣:“是,我是執著。一晃眼,已經快二十年了……不過兒時和五弟嬉鬨的種種,朕都還曆曆在目。還有建淵十九年,第一次見到墨蓮……朕忘不了!”

“皇上!”胡楊提醒,“不要忘記,安郡王妃是什麼身份!”

“朕知道!”崇化帝道,“她是二哥的人!二哥何等狠毒!他先指望著用美人計挑撥我和五弟的關係,之後又逼墨蓮陷害五弟!”

“所以安郡王落得如此下場,安郡王妃脫不了責任。”

“是。”崇化帝悲痛道,“墨蓮脫不了責任。可是,那一天,當她從雅韻閣縱身一躍,她什麼債都還清了。什麼罪都贖淨了!朕有時甚至想,如果朕和五弟易地而處,墨蓮會不會為朕跳下雅韻閣?”

“皇上——”

“你不用笑話朕。”崇化帝道,“其實朕知道,根本沒必要問這個問題。墨蓮當初選擇了五弟,而不是朕。在她的心中,孰輕孰重,早就明白。隻有五弟,才是那個值得她以身相殉的人!”

“皇上,老臣覺得您錯了!”胡楊淡淡,“墨蓮姑娘豈不知當年太子讓她做的是什麼事嗎?她嫁給誰,就意味著要去害誰!她若是當初選擇了皇上而不是安郡王,那麼被貶緬州又死於圈禁的,隻怕就是皇上您了。墨蓮姑娘,應是彆有一番苦心——也不枉皇上記掛了她這麼多年。”

“是……是麼……”崇化帝喃喃,又笑了笑,道,“事到如今,說這些有什麼用?朕坐上了王位,算是替他們二人報仇了。可是他們二人卻永遠要躺在荒山野嶺。”

“這也可以從長計議。”胡楊道,“皇上坐穩江山,在這附近修一座寺廟,想怎麼供奉都可以。”

“朕才不花冤枉錢去供養那些滿口胡言亂語的家夥!”崇化帝道,“這些寺廟,統統都是藏汙納垢的地方——你沒有聽說嗎?太子之前到誤緣庵大鬨了一場,因為他發現太子妃早年在庵裡寄住的時候一直和杜宇幽會。”

“有這種事?”胡楊訝異,“杜宇那樣一個一本正經的人,還惹過這種風流債?”

“年輕人,誰沒有惹過風流債呢?”崇化帝道,“就是你我也都有年輕的時候——且不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了。眼下穆雪鬆這個大麻煩,你打算如何解決?你和他,究竟誰的武功更勝一籌?”

“方才在誤緣庵裡那一戰,沒有分出勝負來。”胡楊道,“若是較量大家都學過的招式,老朽自信,更勝一籌,但是先師十分偏心,應該有許多獨門絕技隻傳授給穆雪鬆那老匹夫。究竟有多厲害,要交過手才知道了。”

“這不是你們江湖上比試武功高低。”崇化帝道,“此人原本和咱們沒什麼瓜葛,但是你硬給他安上一個亂黨的罪名,把他牽扯了進來——他現在索性連東方白也救走了,隻怕真的做起亂黨來!七瓣梅花的那夥人,冥頑不靈,一而再再而三地對朕不利,連太子妃都被他們利用……”

“是,老臣明白!”胡楊道,“不必跟他們講什麼江湖道義,隻要將他們鏟除乾淨,永絕後患就行。”

崇化帝點頭:“這些人和黃全不同,黃全是國之棟梁,他們卻是烏合之眾。像黃全這樣的人,要收歸己用。而東方白之流,什麼七瓣梅花,你設法把他們找出來——不用逮捕,就地格殺!”

“是。”胡楊回答,“不過……太子妃真的卷入其中了嗎?怎生處置才好?”

“這孩子,未免太過不識好歹!”崇化帝道,“太子對她如此迷戀,她卻……留著她,隻怕將來對太子不好。”

“明白了!”胡楊道,“皇上放心處理蠻族的戰事,這些不知死活的七瓣梅花,就讓老臣來清理乾淨。”

“這麼多年,辛苦你了!”崇化帝拍了拍胡楊的肩,又道:“不過,當務之急,你一定要治好他!”

他,當然就是杜宇。那些話語,分明是一陣風,有溫度,有方向,有氣味,有來處也有去處,可是飄到他的身畔,就成了無依的柳絮,隻有零星的幾片粘在他的身上他的腦海裡——

七瓣梅花……誤緣庵……太子妃……

“誤緣庵……”他忽然喃喃地開口,“我……我真的在那裡見過太子妃嗎?”

“小鬼,你醒著?”崇化帝湊近了他,“你說什麼?”

“我……我到底是誰?”杜宇直愣愣地盯著車頂,仿佛想穿透那裡看到天幕,再撕裂天幕,看清背後的真相,“我……我不認識太子妃……紀輕虹?我不認識她……為什麼他們都說我和她在誤緣庵見麵?連她也說我去找她……”

“小鬼?小鬼?”崇化帝聽不清他在說什麼,隻道他是在□□,“痛得很緊要麼?胡太醫,快看看他怎麼了!”

胡楊自然趕緊上來把脈。可是杜宇那空洞的目光忽然一凝,停在了崇化帝的身上:“皇上——我——我到底是誰?我真的去過誤緣庵嗎?太子妃說去年五月十二日夜裡,我帶著皇上去誤緣庵見她——真的嗎?”

“你……你說什麼?”崇化帝瞪著他,又望了望胡楊,“去年五月十二日夜裡,你帶朕去了誤緣庵?”

“她說,我帶皇上去了誤緣庵……情況危急,不能帶她走……我要她等……皇上,我說過這樣的話嗎?”

崇化帝和胡楊的麵色都變得陰沉起來,甚至有些猙獰。

而杜宇卻是全無意識地追問:“我說過嗎?皇上,我說過嗎?”

“你沒有說過。”胡楊終於回答他,同時用手擋住了他的雙眼,“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