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杜宇睜開眼睛,胡楊就坐在他……(1 / 2)

消失 竊書女子 10606 字 8個月前

杜宇睜開眼睛,胡楊就坐在他的床前。

“師父!”他脫口喚了出來。

“你認得我了?”胡楊看著他。

“是,師父。”杜宇回答,“我……我在誤緣庵就認出您了。”

“那你還記起了什麼?”胡楊問,“記起自己是誰了嗎?”

“都是些零散的片段……”他呆了呆,“我……不是杜宇嗎?”

“你當然就是杜宇。”胡楊搭著他的脈,“為師之前不敢隨便和你相認,是為你的病情著想。你記得自己中毒了嗎?記得自己會發狂嗎?為師就是害怕一時之間,你承受不了太多,所以才讓你忘記一些事的。”

他點點頭,然後忽然想起了什麼:“師父,我……我是不是又發狂殺人了?我好像把這裡的大總管給殺了。”

“這是他活該。”胡楊道,“他帶你去文杏軒,讓你想起以前的事來,觸發了你的瘋病,所以喪命在你的手下。你不要太過介懷——為師不是跟你說過嗎?以前的事情,忘掉了才好。以你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好日子還在後頭。”

杜宇搖搖頭:“不是鄭總管帶我去的。是我自己非要去——我想起來了,我去年也在這裡養病。有一個丫鬟叫做小安,她曾經照顧我,可是我卻把她殺了。是因為這樣,我後悔不已,所以才求師父讓我忘記過去的一切,對不對?所以師父才用仙人拉纖幫我,對不對?”

胡楊注視著他:“你連小安也想起來了?是,她是個可憐的姑娘。但你不是為了她才忘記過去的——為師對你施展仙人拉纖,是為了製住你體內菩提露的毒性。”

“我是……為什麼才會中了菩提露?”杜宇問,“聽穆雪鬆說,東方白和宇文遲都是中了菩提露,是嗎?”

胡楊驟起眉頭:“這件事我早就想要問你了,你那天……不,還是遲些再問這個。你先和我說說穆雪鬆。你是怎麼會招惹上這個人的?他又都跟你說了些什麼,對你做了些什麼?”

杜宇見問,不敢隱瞞,將刑部大牢初遇穆雪鬆開始,一直到聽鬆雅苑穆雪鬆用內力逼出他體內的銀針,一五一十都告訴了胡楊。“穆雪鬆說,師父的真名叫做梁飛雲,是孤鶴山莊的棄徒——這是何等荒唐?我以前素未聽過‘梁飛雲’這個名字。”

“哼,孤鶴山莊算得了什麼!”胡楊冷笑,“這老匹夫眼裡就隻有綠林的那點兒破事。你不必理他。”

“可是他揚言要對師父不利。”杜宇擔憂道,“而他的武功十分高強,徒兒遇到了他,沒有半分反抗之力——在誤緣庵中,他不是曾經要置師父於死地嗎?”

“就憑他那點兒本事,我還不怕他!”胡楊拍了拍杜宇的肩,“他用內力給你逼出兩根銀針——你有哪裡不舒服麼?”

杜宇搖頭:“隻是想起了很多事。至於那瘋病……以前沒有拔出銀針的時候,我好像也犯過瘋病。我記得曾經在禁宮裡殺了幾個太監……”

“你彆想這麼多。”胡楊道,“為師知道,你忘記了以前的事,很是混亂。若是還有仙人拉纖以外的辦法可以製住菩提露,為師一定幫你。畢竟,我們相依為命這麼多年了——皇上也不忍心看你這樣渾渾噩噩的過日子。”

“是,多謝師父。”杜宇垂頭為禮。

“我這次來,是奉旨看看你的內傷。”胡楊道,“已經差不多痊愈了。很快就能回去繼續替皇上辦事了——他老人家等著你呢。”

“臣叩謝皇恩。”杜宇在床上磕頭。

胡楊扶他躺下:“皇上早料到你會如此,讓我告訴你不要多禮。我過幾天還會來看你的。你休息吧。”他輕輕撫了撫杜宇的眼睛,杜宇便覺得眼皮沉重起來。沉沉睡了過去。

待到再醒過來的時候,周圍一片漆黑,應該已經是半夜時分。但聽木葉沙沙,流水淙淙,似乎不是之前的那個房間。再借著月色一看,不由一骨碌坐了起來——他這是睡在外麵!活像傳奇中的書生,華廈變荒墳。

“你醒了!”這是穆雪鬆的聲音。

回過頭去,見到黑影立在身邊的假山之上。

“你今天又殺了兩個人。看來沒了仙人拉纖的壓製,菩提露發作得厲害了起來。”

“你想乾什麼?”杜宇警覺。

“自然是幫你解開仙人拉纖了。”穆雪鬆躍到他的麵前。

“不用你幫,師父會替我解開的。”杜宇退後,拉開架勢,準備反抗,哪怕是徒勞。

“梁飛雲?”穆雪鬆皺眉,厭惡,且不屑,“梁飛雲才不會替你解開——我聽見他說了,是因為沒辦法解你身上的菩提露,所以才用仙人拉纖製住你。看來他還挺看中你這個徒弟的嘛?哼,可惜他也有隻有那點兒本事,而且卑鄙無恥。”

“不許侮辱我師父!”杜宇怒喝。

“你小子是原本就這樣愚昧,還是被你師父用仙人拉纖變成這樣子?”穆雪鬆斜睨著他,“這些日子我聽朱砂和東方白說了好些事,才知道原來所謂先帝在奉先殿遇火駕崩,根本就是當今皇上計劃多年玩出來的花樣。他豢養了大批死士,以前就處心積慮圖謀篡位,後來又大肆捕殺朝廷忠良。你師父是今上的走狗,你大概也是眾死士之一。你們做了這麼多喪儘天良的事情,我罵兩句還不行嗎?”

杜宇怔了怔:篡位!他這麼多年來在瑞王爺身邊,是為了要篡位嗎?朱砂這樣恨他,是因為他是大逆不道弑兄篡位者的幫凶嗎?所謂天子第一信臣,是這樣得來的嗎?不禁打了個寒顫。

穆雪鬆伸手探向他的頸後。杜宇“呼”地舉掌擋開:“你做什麼?”

“梁飛雲已經知道我替你拔出兩根銀針,我想看看他有沒有補上兩針。”穆雪鬆根本就不在乎杜宇的掌風,好像摘花拂柳一般,輕易撥開,不待杜宇再變招,他已經按住其後腦,輕輕一轉,接著逐個穴位摸了過去,“咦”了一聲,道:“奇怪,他竟然沒有補針,難道是沒工夫麼?”

“你放開我!”杜宇待穆雪鬆掌握稍鬆,立刻滑開數步,“既然你和我師父是仇人,又視我師徒二人為無恥逆賊,你理會我的死活做什麼?就是因為你拔出銀針,今天又讓我殺害了兩個無辜的人!”

“哼,你殺人,倒來怪我?你師父是這樣教你的嗎?”穆雪鬆冷笑,“如果不是你和他做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搞得自己中了菩提露的毒,又怎麼會變成如今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自作孽!杜宇呆呆的:果然,是我自作孽!小安是我殺的,其他那些無辜枉死的人也是我殺的!我為什麼會中菩提露?和我以前做的事有關嗎?我效力瑞王爺,是做見不得人的勾當?不,不會!瑞王爺是我的恩人!瑞王爺是我的親人!這世上除了他,再沒有親人了!德慶那個狗皇帝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他背靠著假山,狠狠地捶了一拳,石屑飛濺。但手也鮮血淋漓了。這痛苦戳中了他心中的某個地方:慢著,德慶皇帝罪該萬死?好像……好像還有彆的被隱瞞的真相!為什麼心裡會這樣後悔,這樣憤怒,這樣憎恨自己,憎恨一切?

依稀也是這樣一個黑夜,大雨好像是濃墨,雖然止息,但世間的一切都被染成了黑色。他也仿佛是被墨汁浸透,他的過去,他的現在,和他的將來,看不到一點點的光明。跌跌撞撞,不知要到哪裡去,隨後推開了一扇門。東方白正在裡麵擦刀,見到他,問:“咦,兄弟,你怎麼這副喪氣模樣?”

他無力回答,見到桌上有壇酒,便拍開了封泥。

“好,你不想說,我也不問。”東方白取了兩隻海碗來,“咱們喝酒!”

於是一碗接一碗,醉到不醒人事——他正想這樣,在夢裡,永遠不醒來。

於是,他就真的陷入了幻境。可惜,幻境還是黑暗的。和眼前一樣。

“我本來也不想管你的死活。”穆雪鬆道,“不過,我答應朱砂姑娘要從你的嘴裡問出宇文遲的下落來。況且,一個人如果把自己做的壞事都忘記了,讓他受再大的痛苦,也不是贖罪——你該清醒地記起你所犯下的罪,然後慢慢忍受菩提露的折磨!”

我犯的罪?杜宇怔怔:不錯,彆的我雖然不知道,但是小安是我害死的!她悉心照顧我,我卻殺死了她。我欠她一條命。我也欠她妹妹小翠一個交代!

他不再反抗了。任穆雪鬆擺布。

一時如被冰凍,一時如被火燒。鋼針像蟲豸,遊走於他全身的每一條血管,他能聽見自己咬緊牙關所發出的“咯咯”聲,也能聽到血液“沙沙”地從這裡湧流到那裡。這苦楚是他所沒有試過的,但他還要集中所有的力量讓自己不要暈過去——他要醒著,接受懲罰。

也不知過了多久,穆雪鬆忽然住手,一把拉起他躲進假山的山洞裡。

“出……出了什麼事?”他幾乎認不出自己虛弱的聲音。

“有人。”穆雪鬆輕聲道,同時伸手一指。

杜宇看見遠處黑森森的樹影中飄過兩盞鬼火般的燈籠,漸行漸近,朝他們這邊靠過來了。趕忙屏息不動。

過來的一共有四個人。其中兩個打著燈籠,另外兩個拎著食盒、水桶等物。因為走得匆忙,不意踩到方才杜宇擊碎的假山石,便打了個趔趄。

“小心點!”一個打燈籠的道,“要是打翻了,還得回去重新整治。把人給餓死了,你擔待得起麼?”

“唉,瞧那樣子,現在隻剩半條命了,能不能吃飯都說不定呢。”拎食盒的人嘟囔,“依我看,隻怕過了不今晚。”

“少廢話!”打燈籠的斥道,“打死了,那是牢裡人的事,餓死了,就是咱們的事。大家各儘本分,快走!”

說著,四人又去得遠了。

杜宇和穆雪鬆都心中奇怪,相互望了一眼。“我聽說北苑荒廢,早就不住人了——他們這是做什麼?”杜宇道,“好像是抓了什麼人。”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穆雪鬆道,“這裡是今上的彆苑,要關押在這裡的,也應該是所謂的‘亂黨’吧?如果宇文遲沒死,也許在這裡。走——”

他像鬼魅一般跟了上去。杜宇緊隨其後。雖然開始還有點兒腳步虛浮,但走了一陣便恢複過來。兩人遠遠的和燈籠保持著距離,一直來到荷塘邊。燈籠飄進小亭子,忽然就不見了。

兩人也上前去,隻見亭子的地上有一個三尺見方的洞,下麵石階蜿蜒,燈光從儘頭處透出來。

“這裡可彆有洞天呢!”穆雪鬆說著,率先走下石階去。

杜宇也隨他一起走到石階的底端,隻感到陰寒之氣逼人。借著周圍的火光看,這裡是個丈五見方的廳堂,有幾張椅子,四周都是粗糙的石壁,地麵潮濕,石壁也滲出水來,應該是來到荷塘下麵了。

他和穆雪鬆小心翼翼繼續前行,走進一條狹長的走廊,便聽見人聲。一個道:“你何必還嘴硬?你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姐,是吃不了這苦的。彆和自己過不去,快快說了吧。說了,咱們就給你請大夫,把你治好,你還可以繼續享受你的榮華富貴。”

竟然是個女人?杜宇和穆雪鬆都是一驚。緊走幾步要穿過走廊去,忽然看見那四個送飯的人又回來了。見到他們,即“啊”地驚呼:“不好了!有人闖——”後麵的話還沒出口,已經被穆雪鬆一掌打翻。接著第二、第三和第四個也都倒在老先生的掌下。

“走!”穆雪鬆快步前行。

走廊的儘頭又有三個人衝過來,也許後麵還有幾個。但杜宇看不分明——根本來不及看分明,敵人就已經被穆雪鬆打倒了。他們兩個穿出走廊,來到一間寬大的廳堂——這裡倒不陰冷,因為四五個火盆和牆上的火把正烈烈地熏烤。血腥味,在灼燒之下顯得格外詭異。

杜宇看見,房間正中的椅子上,鐵鏈捆著一個人,雖然衣衫襤褸遍體鱗傷,但他還是認了出來——這不是太子妃嗎?

他趕忙撲上前去:“殿下,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紀輕虹微微抬起頭來,原本佛像一般秀美的臉上滿是血汙。“你……是你……”她露出一絲微笑,接著就昏了過去。

“這群敗類!竟然對一個弱女子下此毒手!”穆雪鬆啐了一口,拗斷太子妃身上的鐵鏈,“帶上她,跟我走。”

杜宇不知要去何處。但是他知道,這個女子曾經是自己的戀人——至少她是這樣告訴他的。無論是真是假,這女子曾救過他的命。她今身陷險境,自己豈能坐視!於是抱起太子妃來,跟著穆雪鬆跑出地牢,離開聽鬆雅苑。

他們一直來到西京城郊個一間佛寺裡。佛像傾倒,碎瓦遍地,中庭生穀,井上生葵,顯然是被信眾遺棄很久了。不過後麵的一間禪房卻收拾得乾淨——看來是穆雪鬆這幾天落腳的地方。

杜宇將紀輕虹安置在床上,又去井中打水來。穆雪鬆則打開包袱,取出金創藥和乾淨的衣衫。兩人顧不得避忌,將太子妃的傷口洗淨並包紮好。穆雪鬆又以內力在她後心推拿片刻,她才幽幽醒轉過來。

“我……我是死了麼?”她眼中淚光盈盈。

“不,殿下,我們把你從牢裡救出來了。”杜宇道,“你……你怎麼會被關在聽鬆雅苑的地牢裡?”

“我……”紀輕虹似乎是受了太大的驚嚇又或者是被傷痛所折磨,滿麵茫然,片刻,才忽然“哇”地一聲哭出來,道:“怎麼辦?他們知道皇上還活著!他們知道了!怎麼辦?”

杜宇和穆雪鬆都是一愣——皇上?當今皇上崇化帝可不是活著嗎?

還是穆雪鬆率先反應了過來:“你莫非是說,先帝……中宗皇帝他還活著?”

紀輕虹含淚點了點頭,望著杜宇道:“那天,你把皇上帶到誤緣庵來。你說瑞王爺要弑君篡位,宮裡的人都被他收買了。你要找個安全的地方讓皇上藏身,等過些日子再聯絡各方忠臣,誓師勤王。後來你又帶著皇上走了。這事,除了我,沒有人知道。可是,他們知道了——他們把我抓來,拷問我皇上的下落。我什麼都沒有說……再說我也不知道……我想,你也有危險。或許瑞王爺已經知道,你就是他身邊的內鬼。”

什麼?杜宇太過震驚——他是內鬼?德慶帝未死?是他將德慶帝救出皇宮?還藏了起來?他怎麼一點兒也不記得!

穆雪鬆顯然也吃驚不小:“你……你小子竟然不是瑞王爺的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