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西笑道:“涼涼的,大叔說過幾天,就會給我做手術。他說做完手術以後,就能看見了。”
飛洛點頭,又朝阿卡說:“教皇陛下有話想對你說。”
阿卡離開花園時,遠遠地回頭看了一眼,看見飛洛抱著派西,兩人坐在欄杆前,對著花海小聲說話。
即使自己走完了這一段路,就要與“父”同歸於儘,卻能讓所有人快樂地活著,或許也是值得的吧,就像派西和飛洛這樣。
阿卡走進教皇的書房,看見摩蘭正在調配一瓶藥水,黑石則站在一旁,抬頭審視書架上的書。
“……這種旅途確實十分令人擔憂,”摩蘭隻是朝阿卡一點頭,解釋道,“我想不管是誰,都無法改變已經注定的命運,確實令人難以接受,這是不愉快的一場經曆。”
黑石答道:“改變了命運會怎麼樣?”
摩蘭道:“一旦變更命運,當你們回來的那一刻,就會發現蝴蝶效應引發的所有後果……或許再看到龍喉城時已經成為一片廢墟,又或許……我已經死去了。”
阿卡莫名其妙,站著聽二人的對答,隱隱約約感覺到一絲不妥。
黑石不說話了,書房內一片靜謐。
“這是什麼藥?”阿卡好奇地問道。
“麻醉劑,”摩蘭答道,“動手術用的。”
黑石道:“你想告訴阿卡什麼?說吧。”
“請坐,阿卡,”摩蘭道,“咖啡自取,你記得來到這裡時,提到過的你的難題嗎?”
阿卡走到桌邊自己去倒咖啡,他仍在回想派西告訴他的夢境預言,他不知道如何向黑石開口。如果派西的夢境將成為事實,也就是說,在“父”殞滅的那一天,黑石重啟了整個星盤時,自己便將與“父”同歸於儘。
聽到派西說的時候,阿卡十分鎮定,隻覺得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這樣死去,至少比起在機械之城中遭到機械衛兵不分青紅皂白的屠殺要好得多。然而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黑石的那一刻,他心裡又有點難過,隱隱約約生出幾分不舍。
“怎麼了?”黑石注視著阿卡,發現了他的異狀。
“沒什麼。”阿卡勉強搖頭笑道,他的眼眶有點酸痛,朝摩蘭道,“我們隻找到了兩段進入中樞係統的代碼,還有一段,在李布爾將軍的身上,但是李布爾已經死了。”
摩蘭點了點頭,阿卡又問:“我想龍喉城中或許有備份?”
說到這裡時,阿卡心中微微一動,摩蘭既然早就在革命時去過一次機械之城,是不是他的手裡也有代碼備份?
他期待地看著摩蘭,然而摩蘭卻猜到了他的心思,微笑地看著阿卡,說:“很遺憾,讓你失望了,雖然我已經從派西的夢境裡知道了那場總動員將失敗,但我沒有獲得李布爾將軍的任何備份。”
“是嗎。”阿卡黯然道。
“容我先問兩位一個問題,”摩蘭道,“如果在結束了這一切後,兩位或將分開,現在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自己,你們願意嗎?”
黑石看著阿卡,帶著詢問的目光。
阿卡有點茫然,摩蘭又道:“重啟星盤,可能……僅僅是可能,將令你們遭遇不測,不僅會更改未來,也更有可能是關於過去。”
黑石答道:“我聽阿卡的,他懇求我給你們人類與克隆人一個新的世界,阿卡?”
“我……”阿卡眼眶通紅,聽到這句話時,已無法再控製自己的悲傷。
他走上前去,緊緊抱著黑石,把頭埋在他的肩頭,低聲抽泣。
摩蘭放下手中的藥劑,朝阿卡走來,摸了摸他的背脊。
“看來你還沒有準備好,”摩蘭輕聲道,“再休息一天吧,我們的時間還有很多。”
“三天後就要發起總攻擊了是嗎?”阿卡擦去淚水道,“我願意的,可以。”
摩蘭看著阿卡,仿佛早就知道他會這麼回答。
“世界將銘記二位的付出,”摩蘭單膝跪下,沉聲道,“人類之子,請容許我表達我最高的敬意。”
阿卡忙扶起摩蘭,說:“不客氣,陛下,有什麼方法能拿到李布爾將軍的那一段代碼?”
摩蘭回到他的書桌前,解釋道:“如你所知,造物主的實驗室資料流失後,一人製造出了‘父’與機械之城,一人建立了克隆人國度,而還有一人,則建立了星辰聖教。”
阿卡答道:“是的。”
摩蘭道:“星辰聖教的第一任教皇,同樣也帶回來了造物主之心中的一部分設施,我們稱它為潮汐之願。”
“是……是什麼?”阿卡茫然問。
摩蘭道:“實際上在我們的宇宙裡,時間不是一直向前的,基本粒子無處不在,它們的往複震動而產生一股能量,這股能量推動著所有的物體經過時間的衝刷,從而到達彼岸……我想或許讓你先看看這個,你會有點概念,請跟我來,兩位。”
摩蘭打開書架上的一個暗門,帶著它們穿過幽靜的回廊,走向地底。這條路與龍喉城教廷所有輝煌的建築格格不入,大相徑庭。
旋轉的扶梯通往地底深處,摩蘭摘下自己的教皇項鏈,那是一個發著光的五角星,它照亮了三人麵前的一小塊地方。
“這裡是教廷的禁地,”摩蘭解釋道,“隻有用引燃星辰的鑰匙,才能進入此處。”
隨著他們經過第一段梯級,黑暗裡,漫天的繁星亮了起來,星辰布滿寂靜的黑暗,猶如在天鵝絨上閃著光的寶石,繼而閃爍湧動,朝著他們投射來白色的細線。
阿卡眯起雙眼,答道:“這是致死的激光。”
“是的,”摩蘭答道,“第一任教皇布置了此處,跟在我的身邊,一切儘量小心。”
阿卡看見旋轉的射線錯落射來,投向他們的身上。然而摩蘭的吊墜卻有著奇異的力量,將纖細的激光束儘數偏轉,形成一個溫暖的金黃色的護罩,把所有的光一一折射回去。
在阿卡的眼中,激光陣雖然縝密複雜,卻未必不能通過,黑石主動牽起他的手,說:“這個激光陣有漏洞。”
“隻是對於你們來說而已,”摩蘭彬彬有禮道,“阿卡的雙眼能看見世間所有的結構,卡蘭博士給他的那一針,令他成為進入星球中樞的祭品,萬事萬物都在他的意識解構當中。”
阿卡猛地一震,心道原來是這樣。
“祭品,”阿卡喃喃道,“也就是說,我是神的祭品?”
“聖子的祭品,”摩蘭答道,“你和黑石的牽絆,有著冥冥之中的聯係,他因你而蘇醒,同樣也……”
“這就夠了,教皇,”黑石打斷了摩蘭的話。
摩蘭笑了笑,阿卡卻想知道摩蘭後麵的話,朝黑石道:“讓他說完!”
黑石握著阿卡的手指稍緊了緊,望向他的眼神中帶著責備,阿卡便隻得不再說話。
摩蘭道:“以後會告訴你的,阿卡,現在讓我們來看看潮汐之願,我相信你能看出它的作用。”
摩蘭停下腳步,他們已經抵達了激光陣的中心,走進某個範圍內時,漫天的星光在一刹那間全部消失了,現出四周的牆壁,牆壁中亮起潔白的光。天花板、地麵,全部泛起了乳白色的光,就像一個沒有任何設施的白房子,三百六十度的光線無處不在,籠罩了他們的身體。
房間中央隻有一具營養艙,那具營養艙是嶄新的,阿卡驚訝道:“這就是黑石他抵達海岸時的承載體!”
“是的,”摩蘭道,“你再仔細看看,完全一樣嗎?”
阿卡躬身檢視營養艙,看到營養艙外有一個閃亮的銘牌,上麵刻著“黑石Z9925”。
“我確定,完全一樣。”阿卡把手按在營養艙的蓋子上,說,“黑石,這就是他的名字。”
黑石答道:“我本來並無名字,是阿卡根據艙體上的標誌,給我取的人類名字。”
阿卡注視營養艙內,一瞬間營養艙的結構呈現在他的麵前,氧氣供給,休眠設施,以及電子回路,這個營養艙使用的是人類尚無法掌握的物質與反物質能源,足夠供應艙內數十萬年的生命所需。
但遺憾的是,它的能源已經被取儘,無法再運轉了。
摩蘭解釋道:“第一任教皇乘坐它離開了遠古之心,從地底的熔岩隧道出發,經過深海而進入東西大陸的海床,最後被帶到海岸邊。”
摩蘭將五角星項鏈按在營養艙的外蓋上,艙口緩緩打開,現出在裡麵安詳沉睡的一個小男孩。
阿卡:“!”
黑石也有點意外,問:“他就是……”
“是的。”摩蘭道,“他就是第一任教皇陛下,已經去世許多年了。”
那小男孩容貌依舊栩栩如生,手中握著一枚戒指狀之物。摩蘭先是在營養艙旁單膝跪下,低聲禱告,並從他的手中摘下那枚戒指,合上營養艙。
摩蘭把戒指交給阿卡,阿卡沉吟不語,拈著戒指,對著光線端詳,這枚戒指內具有極其複雜的結構,令他生平第一次覺得頭昏腦漲,戒指中的能源回路全依賴著上麵鑲嵌的寶石中微觀世界裡奇異的一點亮光而往複運作。
“就像有生命一樣。”阿卡喃喃道。
“是的。”摩蘭讚許地點頭道,“在這裡麵,存在著一座城市。”
黑石微微蹙眉,阿卡驚訝地說:“難怪,居然有這麼多的生命,存在於一塊寶石裡?”
“它們是一種和我們人類完全不同的生命形式。”摩蘭摘下五角星項鏈,又說,“或許是造物主創造出了寶石裡的世界,並將它留在我們的大陸上,這枚寶石裡有太多的奧秘,是我們無法去窺探的。”
阿卡道:“這個寶石中間,有一種……一台……”
阿卡凝視那枚鮮紅色的寶石,寶石中有一道裂紋,細看時卻發現是一座奇異的建築。
“發射器,”阿卡喃喃道,“一座粒子發射器。”
摩蘭笑了笑,點頭,阿卡把戒指還給摩蘭,說:“一種螺旋粒子發射器,能令粒子在其中圍繞高塔產生自旋。”
摩蘭把戒指戴上,帶著他們離開了地底空間,阿卡問:“但是隻有發射器又有什麼用呢?需要有另一個,完全與它相同的,一模一樣的接收器,才能彼此呼應,形成能量躍遷。或者說這個世界上,還有另一枚與它完全相同的戒指?”
摩蘭答道:“你猜對了,這枚戒指發射出的能量,能讓另一枚完全一樣的戒指接收到。”
摩蘭帶著他們走出地底密室,關上了暗門,阿卡又問:“我想不出這對我們獲得李布爾的那段代碼有什麼作用。”
摩蘭答道:“完全一樣,阿卡,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完全一樣的,尤其是在微觀的世界裡,與它結構完全相同的,隻有它自己。”
阿卡瞬間就明白了,他驚訝道:“過去的它!”
“是的,”摩蘭點頭道,“利用它的能量躍遷,讓你們回到過去,還記得在船上,我們認識的那一刻嗎?”
阿卡馬上想起來了,初認識摩蘭的時候,他的手上仿佛也戴著這麼一枚戒指。
摩蘭解釋道:“早在一年前,離開龍喉城,前往東方大陸的那一天,我不放心讓聖物留在教廷內,便隨身攜帶著這枚戒指。戒指的力量能有效定位它自己,把現在的你們傳送到過去,再找到過去的李布爾,獲得他的那一段代碼。”
再誇張的話語也無法形容阿卡此刻的震撼心情,他久久站著,不作聲,摩蘭又說:“現在我需要與戒指裡的生命進行溝通,確保它們願意把你們送回去,在這一天裡,不如你和聖子大人先休息下,如何?”
黑石問:“什麼時候開始執行任務?”
摩蘭想了想,答道:“我們的時間還有很多,畢竟處於過去的時間流裡,是不會被計入現在的時間的,你們可以在最後一天的淩晨出發,但我並不建議這麼做。當然,今天也不宜出發,今天是春暮節,是萬物生長之夜,我建議你們在城裡走走。”
黑石道:“那麼就明天吧。”
摩蘭欣然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阿卡腦海中一片空白,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摩蘭居然是用這樣的方式,來為他們解決問題。
黑石跟在他的身後,阿卡走著走著,在長廊中停下,並抬眼看著黑石。黑石依舊是那冷淡的表情—他無論對待誰,聽見什麼事,都是這副撲克臉。
“不想去嗎?”黑石問道。
阿卡沉默許久,上前抱著黑石,依戀地伏在他的身上。那一刻黑石的眼光變得與以往不再一樣,複雜的情感聚集於他的眼中,他低頭似乎想說什麼,卻又無從表達。
最後,他隻是把手放在阿卡的頭上,就像飛洛安撫派西那樣。
“發生了什麼事?”黑石問道,“你從剛剛開始,就有點心不在焉的。”
阿卡尋思許久,答道:“不,沒事。”
他勉強笑了笑,黑石問:“你怕回到過去會有危險?”
阿卡說:“摩蘭大叔說,怕我們會遭遇不測。”
黑石嘴角微微翹著,他仿佛在掩飾什麼,說:“你既然害怕不測,開始就不應該答應他,不是嗎?”
阿卡:“……”
“這完全不成為解答問題的辦法好嗎?!”阿卡簡直是什麼離愁彆緒都沒了,黑石又一本正經地說:“這不像你。”
“不像我?”阿卡有點啼笑皆非,問,“我是怎麼樣的?”
黑石走過阿卡身邊,側頭看了他一眼,說:“那一天,你在人群裡站出來,還記得嗎?”
阿卡與黑石麵對麵地站著,黑石的目光如此熟悉,卻不複那一天他站在台上,被機械警衛用槍抵著腦袋時的神情。
“記得。”阿卡笑了起來。
黑石漫不經心地以拇指指了指自己,又以食指戳了戳阿卡的肩膀,說:“相信自己,也相信我。”
阿卡的愁緒一刹那煙消雲散,他笑了起來,說:“好的,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