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長鋏即長劍。
這首歌出自《戰國策》。
齊人馮諼為孟嘗君門客,多年不得見用,以長鋏詩自名,孟嘗君聞其詩,賜其車馬飲食,仍然不重用。
直到後來,孟嘗君找門客去封地代為收債,眾人都不願去,選了馮諼。馮諼這一去,就締造了留名千古的成語“狡兔三窟”,為孟嘗君鋪就一生富貴無憂。
這首詩,唱得是馮諼早年懷才不遇的憤懣無奈。
族伯父荀曇、荀翌,遭遇延熹的九月政變先後亡故,作為荀曇伯父之子,荀衢黨錮在家,再不得出仕。荀柔先見庭院閒逸,又見族兄狂醉,卻沒想到,看上去逍遙自在的族兄,心中在意的。
荀柔忍不住抬頭去看荀攸,作為荀衢子侄,公達一定非常清楚。
荀攸正細心摘下插在他發頂的薔薇花,小心沒扯到纏繞的頭發,然後遞給荀柔,“小叔父要這枝花嗎?”
“要。”荀柔抬起頭問,“聽說這種花很好活,隻要將花枝埋進土裡,就會自己生出根須,這枝我帶回去,可以種在我家院子裡嗎?”
“當然,叔父送給小叔父,這枝花,便任由小叔父處置。”
“公達,黨錮遲早一定會解除的。”這話雖然沒頭沒尾,但他相信荀攸知道他的意思。
“我定會將小叔父的話,轉告叔父。”荀攸唇角緩緩揚起,溫和淺笑,“小叔父請隨我來。”
無論幼年所居父親友人的莊園,還是高陽裡的自己家,以及所去過的族親家宅,所見的宅院都莊正古樸、喬木深深,如同漢隸的厚重,然荀衢兄的家卻全然不同,亭台樓閣,輕靈嫵媚,柳綠花嬌,似行草的飛揚。
穿過縵回的簷廊間,沿著屈曲石道走過清池,來到臨水亭榭。四麵臨風的六角亭內放著坐榻,榻上鏤空的銅爐燃著嫋嫋沉香,仆從送上新鮮的水果、琥珀色的蜜水和雪白的羊酪。
這招待水平...原諒荀柔沒見識,總之就很高。
荀攸安安靜靜跪坐在他對麵,看向他的目光並不急迫,隻輕輕的停在他身上,等他把每種糕點水果都嘗試了一遍,正猶豫準備要告辭,恰好開口,“聽聞小叔父近來開蒙念書?”
“...是,是啊。”荀柔尷尬的撓撓發燙的臉頰,回憶這兩個月的進度。
就一本一千字的識字課本,都還差點沒念完。
就丟人。
“近來,聽聞慈明公在家中著述文章,”荀攸自自然然的改變話題,“不知,可否有機會見識一二?”
他爹在家寫的文章?額...荀柔再次露出古怪表情。
注書,就是在深奧古書上,添上個人理解注釋,使之更易讀懂。
《易經》是一部神書,當然需要一點注釋幫忙,但他有點懷疑,他爹將注釋當成心靈日記在寫了。
去年侯覽議罪自殺,靈帝改元,族中聊起這消息第二天,他爹注“臨卦”——知臨,大君之宜。五者帝位,大君為二也,宜升上居,吉。
荀柔琢磨著,這意思不就是——太好啦,天子終於殺了攬權的閹黨啦,天子聰明啦,天要變啦,國家前途光明,大吉大利啦。
之後沒多久,宦官指使段熲大肆捕捉抨擊時政的太學生,族中議論此事,多為義憤填膺,他爹當日注“萃卦”——此本否卦,見滅遷移,以喻夏桀殷紂,齎資涕,未安上也。
——完啦,本來就是不卦象不好,天子還聽信讒言,簡直就是夏桀殷紂一樣的昏君啦,國家就要完蛋啦。
這要讓人知道,他爹參與談話時表現得沉靜內斂、長者風範,轉過背就激情開麥,有損他爹的形象啊。
“家父近來注釋《易傳》,十分深奧,我還看不懂。”荀柔摸著自己的衝天辮,就有那麼一點心虛。
他有點擔心,許多年後,拿著他爹《易傳》解讀的學生們,會被這神奇的大起大落、情緒波折傷害到。
兩番皆挫,荀攸仍然不徐不急,拋出下一個話題,“小叔父方才說,薔薇插地即活,不知出於何書?”
...額,是渡媽百科。
“這個...”
正猶豫該如何回答,一個仆從急步來到水榭,身後跟著田仲。
荀柔偷偷鬆了口氣。
“何事?”荀攸問。
仆從再拜,“是慈明公派人來喚柔公子速速歸家。”
荀柔一愣,田仲才回去,就被他爹派出來了?
田仲連忙向他行禮,“小郎君,是陰家來人,先生讓我快些喚你回去。”
“...哦,好。”
陰家?是阿姊有什麼事嗎?
察覺出田仲焦急得厲害,荀柔也不由得慌張起來,下榻穿鞋的時候,沒站穩差點撲出去,幸好荀攸在身後撈住他。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