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0,分針沉到最底。
藍家老宅大廳,燈明如晝。
水晶吊燈的光線明晃晃從頭頂墜下,光線強烈到幾近看清地毯的絨毛。明亮之中,天花板墜得格外低沉,壓著頭皮,嚴絲合縫,呼吸也逼仄下來。
傭人們恭恭敬敬站在兩側,佝著背,縮著脖子,大氣不出。
大廳中央,一黑裙女子跪坐著,右手綁著繃帶,身上掛著鞭傷,其中一道紅痕從臉頰蔓延到脖頸,蜈蚣一般。
旁側零零散散跪站著幾人,擋在她與大門之間,切斷視線,卻且不斷那股刺鼻的血腥。
正門口,一女子無聲地停下黑金兩色的智能輪椅。一身純色的白西服,腿上搭一條鉛灰薄毯。她慵懶靠著椅背,頭發束在腦後,鼻梁一副金邊框眼鏡,鏡片薄如刀片,切斷人性僅有的溫良。
常年不化的雪,千山封存的冰,冷到極點。
“藍總。”
冷冽的眸在吊燈下緩緩抬起,眼珠未動,落上那張蒼老的充滿算計的臉,寒氣頓生。
“我就是那個‘姘頭’。”
一語落地,似冰雹砸穿地板。
藍浩天抽了一下,忙不迭堆起笑臉,兜著手諂媚:
“哈哈,這個,那個霍總,誤會了霍總。”
其餘人幫腔:
“霍總,誤會了誤會了。”
“我們說彆人呢!”
“霍總,什麼風把您給吹來啦?”
空寂的大廳分明站滿了人,卻仿佛沒有運營的體育場館,靜得可怕,一堆話拋出去甚至帶著回音。
藍浩天腆著臉,虛著邁前一步:
“您和小女,這個......認識?”
嗡......
回答他的,是輪椅碾過地板的勻速的滾動聲。霍煙似乎沒聽見他的話,冷漠地經過藍家一長串卑躬屈膝的人牆,停到坐在地上的黑裙女人身前。
一隻手向她伸去,於水晶吊燈的光線中攤開,手背向下,掌心向上,接了滿手的光。
藍蘇愣怔一下,遍體鱗傷的身子緩緩坐起,凝眸,落上眼前攤開的手掌。纖細的掌紋宛如絲綢的紋路,隱藏著一股得天獨厚的慵懶。袖口露出一厘米襯衫,金屬袖扣的光澤反射出一絲柔和。
目光往上,是臂彎微曲的布料褶皺。
再往上,才是那張麵孔。
眼眸深邃,似一口深不見底的井,將人全部吸進去。
溫柔麼?
不,這個詞不可能出現在霍煙身上。
但拋開秉性,在水晶吊燈的光線裡,這人身上鮮少出現了一絲,神性。
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
那樣的神性。
藍蘇緩緩抬手,微涼的指節落進掌心,借著力道站起身來。黑色長裙掃過地板,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阿煙。”
她喚道。
霍煙動了下眉梢,顯然,這個稱謂太過親昵,似針一般紮了她一下。但她沒有反駁,隻是淡淡地將人拉起。
“是我不對,隻送你到門口。不想,家裡更危險。”
隨後,手放回輪椅的扶手,食指輕輕在上麵敲了一下。
噔!
此刻大廳悄無聲息,指甲蓋與金屬的撞擊聲格外刺耳,身後的藍浩天一震,忙不迭繞到前麵來,縮脖子賠著笑臉。
“霍總。”
霍煙目視前方,沒去看藍浩天,瞥了眼地上蜷縮的馬鞭,冷言道:
“早聽說藍家的家法嚴厲,21世紀還留著民國的規矩。沒想到,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下如此重手?”
藍浩天臉上的肉抽了一下——這玉閻羅,是來給藍蘇出氣來了。
“霍總,您言重了。小女今天確實做了出格的事情,我也是氣極了,才打了她兩下。平時不動手的。”
說著,朝一旁的傭人招手:
“小紅,帶小姐去上藥。”
小紅顫巍巍上前,藍蘇卻一動不動。小紅拉人的手收了回來,求助地看向藍浩天,對方煩躁且無奈地揮了下手,於是退下。
霍煙宛如一尊冰冷的雕像,定定坐著,周圍一圈人都是熱鍋螞蟻,圍著她轉,她仍巋然不動。
“藍總氣急動手,可以理解。隻是這鞭子專挑臉上打,不知道的,還以為藍蘇不是您的親生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