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話慢吞吞的,淩厲的眼睛直勾勾落在蔣丹臉上,鉤子一般將保養得宜的臉皮一寸一寸撕開。說話間,一顆水珠從凸起的眉骨滑落,斧鑿刀削的麵孔倏地閃過寒光,語氣驟降:
“扔個垃圾來,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砰——
蔣丹眼珠瞪圓,一根釘子穿透眼珠,刺透眼窩後從後腦勺挖出。
在整個霍家,有一個所有人都不敢惹的人,那是霍老爺子。
而第二個人,就是霍煙。
跟老爺子一樣,霍煙無論在什麼年齡、什麼地方都會露出黑豹子一般的惡獸般的恐怖,乍一看是笑的,但笑的時候眼睛微微眯起,眼尾上吊,似乎所有人都不過是她一根手指就捏碎的螞蟻。
“小煙......”
蔣丹本就氣勢偏弱,被霍煙輕飄飄點破的這一下,所有偽裝坍塌:
“是丹姨不對。但,但這是老爺子的意思,我不能不聽他的話。”
縱觀整個霍家,能壓住霍煙的,也隻有老爺子了。
霍煙保持著體麵,冷冷說:“那就麻煩丹姨告訴爺爺,明天我會帶人回去,請他不用擔心。”
蔣丹看她不追究,鬆了半口氣:“好,我會跟他說的。”
嘩......
水聲依稀響起,霍煙拿起陶瓢,從頭頂淋下一瓢熱水,溫熱的水流順著硬朗的麵部林廓淌下,卻像古代修羅場中,結束血腥的殺戮之後,掛著滿臉濡濕的紅色的血。
“我們泡完了。如果不想看活春宮,丹姨,請便。”
蔣丹出去之後,偌大的浴室才終於恢複風平浪靜的協和。藍蘇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她覺得,似乎單獨跟霍煙待一起,沒有想象中的難受。
尤其,跟蔣丹比起來,霍煙占據絕對的光明磊落。
瞄了眼浴池邊不遠的輪椅,藍蘇問:
“要我幫忙嗎?”
譬如,在她撐著從浴池裡出來時,幫她擦乾身上的水,或者幫她穿衣服。
不知道霍煙的殘疾是單腿還是雙腿,是臀部以下都沒感覺,還是膝蓋。她是好奇的,但又擔心這份好奇會傷害霍煙的自尊,僅在心裡想著,常年坐在輪椅上,那雙腿的肌肉一定已經萎縮了,甚至皮膚鬆弛,可能會很難看。
要用平常心去看待那雙腿,她在心裡告誡自己。
霍煙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你先出去,叫艾厘進來。”
“好。”
這回答在藍蘇的意料之中,她沒再堅持,隻是摸著池壁走到台階邊,起身前,猶豫了一下,想著要不要讓霍煙轉過身去。
兩人雖說領了證,但連普通的朋友關係也算不上。被霍煙那種眼神盯著穿衣服,有一種成人夜店裡表演擦邊舞蹈的羞愧感,每一個細胞都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踏上台階的腳停下,轉身:
“你——”
剛說一個字,頓住——霍煙已經背過身去了。並且,一門心思地對付酒杯裡剩下的酒液。
有那麼一瞬間,藍蘇錯覺以為這人喝酒是為了避免她的尷尬。
但轉念一想,我行我素的霍煙斷沒這麼體貼,能夠在她開口之前背身,已經是莫大的慈悲。
這人挺好。
“今晚睡我房間。”
霍煙說。
這人挺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