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景從樂正業那裡知道,毒品上癮其實更多的是心癮,身體可以戒掉對毒品的依賴,可是心癮卻沒有那麼容易消除,因此絕大多數吸毒者戒毒後還會三番兩次複吸。吸毒者害人害己,不少人因為毒品家破人亡,不得善終。
樂景雖然繼承了李景然的記憶,但是他不過是以旁觀者的角度走馬觀花看了一遍,沒有很深的代入感,自然沒有李景然那麼重的心癮。
可是如果他今天在這裡吸食鴉片感受到了毒品的“妙處”,十有八九會染上心癮,以後再要戒掉可就難了。
李景然吸毒的這件事固然讓李父震怒,但是從他勒令其戒毒的做法來看,他還沒有完全放棄長子。如果如果李景然故態複萌繼續在屋裡吞雲吐霧……那才是李父徹底心灰意冷舍棄長子的時候。
如此樂景可以肯定待李父百年後,李家的財產身為長子的李景然一個子兒都撈不到。
王氏果真是好算計。
以李景然那個蠢貨的性格,他這時候說不定還會為後母的“體貼”而感激涕零呢。
人一旦沾染了毒品,就會變成六親不認喪失理智的畜生——這可是樂景自無數警察那裡聽來的忠告。
可惜啊,王氏做夢也想不到這世間會有借屍還魂的詭譎之事吧。
樂景原本想要低調戒毒後再做盤算,現在看來他的計劃要做出更改了。
起碼這李宅是不能待了。他躲得了這一次,下一次可能就沒那麼走運了。隻要王氏有心,使人在他的飲食中悄悄埋入鴉.片,那麼他所有的戒毒努力都將會付之東流。
這一係列的思慮看似繁多實則隻是在樂景腦海一閃而逝,在小廝看來大少爺這是愣了一下,然後輕輕偏頭躲開了窗外陽光,青白病弱的麵孔隱藏在陰影裡晦澀莫名,“太太……讓你來伺候我吸煙?”
小廝心中莫名浮現一縷寒意,他直覺性覺得有哪裡不對,卻又說不出來,他乾笑一聲,“是啊,這是太太心疼少爺……”
他習慣性的滔滔不絕的表功聲被少年的一聲輕笑打斷了。
大少爺微抬下巴看向他,黑亮雙眸宛如冬日的冷泉,吐字清冽微啞有種莫名的韻律:“父親嚴令我戒煙,說這大煙是害人的東西,可太太偏生又因為“心疼我”把這害人的大煙給我送了過來,景然如此倒是對太太的用意糊塗了。”
小廝一噎,一向巧言善變如他難得有些語塞。
樂景喘了口氣,大腦越發昏沉,身體疲軟仿佛下一刻就要癱在地上,他知道這是戒斷反應越發嚴重了。趁他現在還有意識,要儘快把這件事解決掉。
所以他強撐著站了起來,一把抓住小廝獻上的禮盒,大踏步走出房門,把禮盒狠狠摔到了地上,勉力提高聲音衝著人來人往的院子悲憤說道:
“自有鴉片以來,因為這毒物敗儘家財壯年暴斃的人家不知多少!景然年少無知誤入歧途,如今在父親的一席話下幡然醒悟決定痛改前非,戒掉這鴉片。可是太太今天卻派人打著送補品的名頭讓手下人誘哄我吸煙,景然倒真想問問太太究竟存了什麼心思!”
他不給身後小廝反應過來的機會,語速飛快地說道:“景然生母早逝,繼母王氏雖是由妾室扶正,但是我自認對她恭敬侍奉,身為晚輩從來沒有妄議過長輩一個錯處,可是母不慈,兒又如何孝順?!”
他一把拉住目瞪口呆的李淑然,凜聲說道:“舍妹不過十三歲,就被許給一個病秧子衝喜!那家的少爺我打聽過,為人好色暴虐,景然就這一個親妹妹,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如何對得起死去的母親?”
身後的小廝也反應過來了,他踉蹌著跑出來,高聲叫道:“大少爺,你……”
可是已經晚了,樂景拚著最後的力氣撕聲道:“景然母族無人,此事說不得就得讓李家族老們主持一下公道了!”說罷他一把牽起李淑然的手,大踏步走出院門。
“哥!”李淑然愕然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你怎麼……?”
大哥偏頭看著她,臉上帶著暖融的笑意,語氣是讓她心顫不已的堅定:“彆怕,有我在,定護你周全。”
李淑然鼻頭一酸,眼眶已經紅了。她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能從哥哥嘴裡聽到這句話。
哥哥說會護她周全。
哥哥還是疼她的。
於是她忘記了李父後續的怒火,忘記了繼母的雷霆手段,一股無窮無儘的勇氣自她心裡湧現,她突然什麼也不怕了。
她悄悄攥緊少年勁瘦的手指,用無限依戀的目光看著哥哥削瘦卻高大的背影。隻要這個世界還有人疼她愛她,她就什麼也不怕。
樂景的突然發難打了王氏一個猝不及防。等到王氏派出的攔截人馬追出大宅時,樂景和李淑然早就坐上通向祖宅的馬車。
※
在從下人那裡聽來李景然攜妹來拜訪的消息時,李廷方正和好友王正柏談笑風生。
王正柏正容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辭了。”
“無妨,你先到屏風後麵避上一避。”李廷方嘴角笑容多了一絲諷意:“我這族侄不過一浪蕩紈絝子弟耳,你且等我很快打發了他,再跟你吃茶。”
很快兩道身影就出現在門框那邊。
為首的是一個身著灰色長衫的瘦削青年。他臉色青白,雙唇無色,滿臉病容,灰色的長衫穿在他身上鬆鬆垮垮的,然其眼神卻清正明晰,渾身不見萎靡病氣,隻有讓人心折的高華正氣。他從容走來,病弱的身體並沒有讓他的腳步出現一絲遲疑,其身姿挺拔,長衫翻飛,宛若風中勁竹。
他在李廷方麵前微微站定,嘴唇微勾,露出一個溫雅從容的笑容,衝他拱手行禮道:“小侄李景然拜見叔父。”
李廷方怔愣片刻,心中大驚。
眼前這個氣質不俗的有為少年竟然就是那個浪蕩放縱的李景然!
李廷方打量著眼前的病弱少年。
作為族裡著名紈絝浪蕩子,李景然一向是他們訓導晚輩們時出色的反麵教材。李廷方當然也見過李景然這個族侄,雖然隻有匆匆幾麵,但對方好色輕浮、欺軟怕硬、性窄量小已經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以說他是很不待見李景然的。
然而眼前少年的形狀與他記憶中的李景然相比隻能用脫胎換骨來形容了。
李景然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才使他性情大變?李廷方難得有些好奇起來。
李景然又道:“這是舍妹淑然,淑然,快跟叔父問好。”
李廷方這才把注意力分了幾絲給躲在李景然身後的怯弱少女。那少女不過豆蔻年華,長相溫婉清麗,被兄長叫起,便紅著臉給他盈盈一拜,聲如蚊蠅道:“淑然拜見叔父大人。”
李廷方微微頷首,請兩人坐下,並命人看茶。就見李景然虛脫地靠坐在椅背上,臉色慘白,大汗淋漓,全身都在打冷顫,他強撐著捧起茶,茶水卻灑了他一身。
“胡鬨!”李廷方忍不住斥道:“既然病了就要好好歇息才對!來人,去找大夫。”
樂景心中微鬆。果然他來拜見李廷方是個正確的決定。
李景然生母早逝,母族式微,仰仗李父鼻息過活。因此儘管李淑然被王氏許了那樣的人家,李景然的舅家們也沒有一點異議。既然母族靠不上了,樂景隻能從父族那邊思考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