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之寫文(2) 三年不鳴一鳴驚人……(2 / 2)

就在這時,他想起了李廷方。

李廷方這個人,在後世也是大名鼎鼎,被稱為中國中學教育的築基人。為人清直正派,是個有史書背書的磊落君子,一生散儘家財興辦中學教育。

李景然所讀的南明中學,就是由李廷方興辦的私立中學。南明中學主張有教無類,李廷方花費了大價錢請了海派留學生以及洋人前來授課,師資力量雄厚卻又偏生收費低廉,對於貧困生還有獎學金,在當地如雷貫耳。

李景然這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能進這樣的學校還是沾了姓氏的光。

李廷方身為李氏族長,又曆來德高望重,隻要能說動他暫時護佑樂景兄妹二人,等到樂景戒毒成功後,也就不必忌憚李父他們了。

“不用找大夫。”少年咳嗽一聲,坦然告知:“我此時身體虛弱是因為我煙癮犯了,等我戒了煙,身體自然而然就會好了。”

“戒煙?”李廷方納罕:“你要戒煙?”

“對,我要戒煙。”樂景淡然回答:“我自染了這煙癮,才發覺煙毒之害盛於猛虎,自英吉利把這毒物傳之我國,頭上的皇帝太後吸煙,底下的販夫走卒也在吸煙,待如今新□□黨人也在吸煙,人人都在吞雲吐霧,被這煙毒傷其大腦,毀其身體。軍隊無可用之兵,農民無可種之田,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

李廷方這下用驚奇的目光看著他了。

他倒是沒想到李景然這個遠近聞名的紈絝子弟能對大煙有如此清醒認識。想到他今兒還在報紙上看到一“名士”鼓吹煙土妙用的文章,心中除了嘲諷,更多是悲哀。

一介少年都能看清的問題,可笑這泱泱大國幾億人都悟不明白……或者說,是不想弄明白。

李廷方見過那些煙癮犯了的人,無一不是醜態畢出,撕心裂肺的狂獸,可是李景然現在卻還能保持清醒理智,並且做出了如此條理清晰的回答,這該需要多麼強大的意誌力啊!李廷方側目,心中不免對其稍稍改觀。

看來傳言不可儘信。

“沒想到賢侄對這煙毒有如此準確的認識,這點倒是難得。”李廷方搖頭歎息道:“隻是這煙毒染上容易,戒掉可就難嘍!”

“這就是我攜幼妹前來拜訪叔父的原因了。”樂景強忍不適,勉力站了起來對李廷方深鞠到底,聲音虛弱暗啞卻是百折不回的堅定:“景然懇求叔父助我戒煙!”

李廷方奇了:“你要我怎麼助你戒煙?”

“景然知道這個要求很冒昧,但是舍妹年幼,如今隻能厚著臉皮對叔父提出一個不情之請了。”樂景直起身,肅容拱手道:“求叔父收留我兄妹兩人在貴府暫住一個月,容我戒煙後,必帶幼妹離去。”

李廷方納悶:“你有父有母,為何要我收容你戒煙?”

樂景可沒有什麼家醜不可外揚,子不可議父過的可笑封建糟粕思想,就一五一十地把這些年父親的娶妾滅妻,繼母的捧殺之策對李廷方一一到來。

“我是個愚鈍的,近幾年才隱隱察覺繼母的計策,索性就將計就計裝作昏庸紈絝好瞞過繼母以求一線生機,就連在淑然麵前都沒露出絲毫破綻。隻是我少不經事,在彆有用心之人引誘下一時貪鮮吸了這鴉片,染了毒癮才方知此毒的厲害!

從那以後我就一病不起,日日纏綿於床榻吞雲吐霧,無心正事。是以之後繼母給舍妹定下如此惡婚,我也因為染上煙毒而無力駁斥。”

樂景深吸一口氣,在滿堂寂靜中冷聲開口:“也就是在那時,我徹底做出了戒煙的決定。”

樂景沒有證據證明李景然吸煙這件事有王氏的手筆,但是他直覺其中也少不了王氏的算計。是以他雖然沒有直言王氏,但是句句都在暗示是王氏,他相信李廷方也能聽懂。果不其言,在聽他如此言說後,李廷方表情越發凝重,眼中浮現怒火。

少年抬頭不偏不倚對上李廷方沉凝的視線,臉色慘白,全身不自覺地顫抖,可是腰杆依舊挺得筆直,黑眸幽冷鋒利宛如出鞘的寒鐵劍,聲音虛弱卻擲地有聲:“距離淑然出嫁還有兩個月,我要趁著這兩月戒煙成功,然後帶著淑然遠走高飛。”

他傲然仰起頭,“我父親那點子家業我還不放在眼裡,眼下國難當頭,烽煙四起,好男兒誌在天下,不求青史留名,隻求為國所用,不愧此生!”

李廷方凝視著傲然屹立的灰衫少年,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活到他這個年紀,什麼樣的人看不透?不管李景然在外麵有多麼糟糕的名聲,他都隻相信自己的眼睛。

和李景然這一番談話下來,一個心思堅定,不驕不躁,忍辱負重,心有乾坤的少年英傑形象已經在他心中建立起來了。

李景然所言寥寥,可是他卻能聽出其中的詭譎多變和驚心動魄。但凡李景然因為憋屈有幾分輕狂,他還能活到現在嗎?此子這般心性,如今國難當頭,百廢待興,說不得他還真能闖出一番事業來!

不管內心如何驚濤駭浪,李廷方的麵上保持了一貫的沉穩和冷靜,“若你所言為真,今日為何會來我這裡,求我助你戒煙?”你不應該養精蓄銳,忍辱負重,以圖來日複仇嗎?

樂景歎了口氣,把繼母今日送煙之事向李廷方娓娓道來。“這鴉片我是決不能再吸了,它會毀了我的一切。”他澀聲開口道:“景然母族不顯,思來想去就隻有叔父能信得過了。”

“哦?”李廷方不動聲色反問道:“你憑什麼認為老夫會為了你而與你父為惡?且就禮法而言,老夫也不該插手你家家事。”

樂景說:“我父和繼母所為早已為禮法不容,您身為李氏族長,插手此事名正言順。”他頓了頓,平靜地對上李廷方不辨喜怒的視線,“我之所以選擇向您求救,就憑您是李廷方。”

李廷方錯愕:“這算什麼回答?”

“李廷方是一個心懷正氣,誌懷天下,寧折不彎,滿腔熱血的磊落君子。”少年抬眼認真說:“我相信他會救我。”

話語輕輕,裡麵是沉甸甸的信任。

李廷方啞然片刻,終於還是沒忍住翹起嘴角輕笑一聲,搖頭歎息道:“罷了罷了,老夫就管上一回閒事罷。”

李廷業所作所為也確實太不像話了,嫡子被繼母苛待至此,也是他身為族長的失職。此子已和李廷業離心,此時他幫他一回,就當為李家積上一份善緣了。

有道是寧欺白頭翁,莫欺少年窮啊。

樂景安心地閉了閉雙眼,長鬆一口氣。

他屈下膝蓋,認真地給李廷方磕了一頭,聲音雖輕卻蘊含著凜凜風骨:“我李景然,有仇必報,有恩必償。叔父此時的恩德,景然沒齒難忘。”

王正柏從屏風後麵走出,在李景然離開的位置上坐下,皺著眉頭對李廷方說道:“你把他留在這裡,恐怕李廷業不會善罷甘休。”

“我怕他?”李廷方挑了挑眉,笑容奇異:“沒想到李廷業那個俗物竟然還能生下如此脾性的兒子,將來怕是有他後悔的時候!”

王正柏笑了:“你就那麼看好那小子?”話雖這麼說,他心裡對李景然也是頗為欣賞的,他在屏風後麵把兩人談話都聽了個一清二楚。在他看來,李景然於逆境中不墜青雲之誌,秉有磊磊風骨,心性堅韌,言行進退有度,更可怕的是他今年不過16歲,待他長成,該是如何風華?

李廷方輕笑道:“你知道我看到他想起了什麼句話嗎?”

“什麼話?”

“此子不飛則已,一飛衝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王正柏飽讀詩書,當然知道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典故,沉迷酒色的楚莊王也的確在日後成就了一番霸業,所以他撫須長笑道:“古人雲:浪子回頭金不換。如此我便拭目以待了。”

李廷方開懷大笑道:“我李家,這次說不定就撿到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