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大人們來來往往,操辦著葬禮的相關事宜。有長輩注意到她,給她拿了吃的。
到了晚上,她想留下來守夜,無奈人小言輕,被送到村裡的同宗長輩家過夜了。
陶安之隔天早早來到靈堂,按照大人的指示上香,跪拜,燒紙。
這時節雖然是早秋,但是暑氣尚毒,遺體不能過久擺放,必須出殯,火葬,然後骨灰盒才可以放到村裡的祠堂。
陶安之的外公早早喪妻,膝下隻有一女,一孫女。去世時還不滿60歲,算不得喜喪,隻能一切從簡 。
但是再怎麼從簡,也必須要有孝子孝女披麻戴孝,主事的老人帶點怒氣地問:“怎麼回事?陶家閨女到現在還沒到?太不孝了!父母在,不遠遊!現在父母不在了,她人呢?”
老人家年紀七十有五,年輕時打過鬼子,當過幾屆村支書,下過海做過生意,在村子裡威望很高,小輩們都叫他“老叔公”,發起火來年輕一輩的沒有多少人敢接話。
現在什麼事情都準備好了,就差那個早就該到的人。
老叔公還想再說幾句,眼風掃到跪著的陶安之,孩童那烏亮的眼珠,還有遲遲不能蓋棺的遺體,把要說的幾句話就咽下去了。
門丁零落,沒有善終。
還有比這更讓人覺得悲涼的麼?
老叔公想。
陶安之仍舊沒有說話,跪在棺木前,再次把自己變成了一小塊僵硬的泥塑。
就在此時,門外衝進來一個女人,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撲通一聲跪下,跪行幾步到棺前,淒愴地喊了一聲:“爸爸……”
磕了三個頭後,她仍垂著頭,雙肩顫顫,抽泣不止。
她的脖子長而雪白,垂著顫抖的樣子,呈現出一種驚人的脆弱的美感。
周遭的環境仿佛一下子安靜了,靈堂裡隻有她那細細脆脆的哀哭。
陶安之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看著周圍的大媽大姨們抽泣著去寬慰她,看著旁邊的男性們一臉的不忍,就連老叔公都彆開臉。
突然她抬起頭朝這邊看過來,陶安之接觸到她的眼神,那張陌生又熟悉的清麗憔悴的臉龐,滿是淚水。陶安之那狀如泥塑的身子漸漸鬆動,嘎地一聲分崩離析,露出小小的肉身。
女人動作很快地撲過來,擁了她入懷。
陶安之稚嫩的心猛然地一顫。她僅有的年歲裡,很少感受過什麼是女性的懷抱,這個懷抱異常柔軟芬芳,且還在微微發抖。
陶安之聯想到她外公養的母雞,在下雨天也會唧唧著急地叫喚把小雞仔掩藏在她的翅膀下。
陶安之抿緊了唇,突然覺得想哭了,甚至想開口叫一下那兩個字。
也就很短的一會兒,也許有一分鐘,也許隻有幾秒?
但還沒等她好好感受一下這個懷抱,女人就撤走了。
陶安之那點勇氣瞬間煙消雲散了。
她怔怔地望著女人朝著棺木呢喃,哭到抽噎,一隻素白的手揪著胸口的布料,仿佛這樣能緩解什麼似的。安之望著望著,也覺得胸口悶得發疼。
陶老師的女兒終於到了,老叔公歎口氣,揮手讓人準備蓋棺。
一直沒掉淚的陶安之突然從喉嚨發出一聲尖利的嚎叫,撲上去抱住棺木,硬是不讓人蓋上。
場麵一度很混亂,老叔公再次深深歎口氣。孤兒寡母,可憐見的。
陶安之把喉嚨喊破了,那天她哭都沒有哭。他們把外公的棺木放上車,要送到鎮上的殯儀館去火化,那個一直在哭泣的女人也跟了上去。
老叔公眉頭跳了跳。本來按照村子的風俗,女人是不能跟去火化的,還是未出嫁的女人。但他臉部肌肉抽了抽,還是沒說什麼。
陶安之自然是無法跟去的,車子開動,揚起一溜灰塵。
她艱難地昂起頭,目送著。
那年陶安之不到六歲,她甚至都還沒有上幼兒園。她還未知生離,卻已經懂得了死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