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溜達到教室後門,透過後窗往班裡看,隻見數學課代表和英語課代表一人占了半邊黑板,正在抄周末作業要求,語文課代表則在轉悠著收周記——忘了寫的全都低頭奮筆疾書。
徐西臨就是其中一員,但他更有恃無恐一點,因為他有蔡敬。
蔡敬才華橫溢,能出口成章,即興口述了一篇引經據典的小讀書筆記給他抄。
蔡敬:“魯哀公曾經對孔子說過,‘寡人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寡人未嘗知哀也,未嘗知憂也,未嘗知勞也,未嘗……’”
徐西臨卻是個典型的理科男生,語文考試就會照本宣科——老師教過就背,沒背過的就胡說八道——課外閱讀不是玄幻就是武俠,聽得一個頭變成兩個大:“等等等等!‘寡人’的‘寡’怎麼寫來著?”
語文課代表在旁邊跳腳:“不會寫寫拚音,徐團座你能快點嗎,就你丫抄作業抄得最時髦,還是聽寫的!”
七裡香正打算從後門進去抓個不認真對待作業的典型,可她手才剛放在門把手上,無意中看見了坐在牆角的竇尋。
竇尋手指間托著一根自來水筆,桌上堆滿了除了他自己誰也看不懂的草稿紙,而他竟然沒有像往常一樣專注於自己的事,反而出神地盯著鬨哄哄的前桌。
他臉上還帶著傷,表情有一點古怪,乍一看是鄙夷,但是隱隱的,似乎又有點羨慕。
當然不是羨慕早晨剛揍過他的人,而是……全班都熱鬨著,隻有他一個人冷冷清清。
不過那點羨慕一閃而過,竇尋可能是恥於自己這點軟弱,很快回過神來,神色冷了冷,越發漠然地低下頭,重新塞上了耳機。
七裡香歎了口氣,沒進班,默默地回辦公室了。
她手裡有竇尋的成績單,成績不是不好,是太好了,小時候就跳過一次級,後來再要跳,他當時的班主任硬是扣著沒讓,因為竇尋雖然聰明,但並非某一領域的天才,這意味著他的高智商除了顯擺,沒什麼實際用場。
而他性格本來就孤僻,跟同齡人都處不下去,再沒完沒了的跳級,這輩子還學得會怎麼跟彆人打交道嗎?
小時候頂個“神童”的名固然好聽,可他總有一天要長大,到時候他既不“童”也不“神”了,卻還沒學會怎麼做人,誰還會管他?
可惜,總有無知的家長和愚蠢的社會輿論喜歡搞“智商崇拜”,那位老師掏心挖肺的大實話沒人聽。
這回竇尋從外地轉到六中,也是因為六中有個政策,高二學生經過學校推薦,可以參加當年高考,轉學過來的時候家長明明白白說清楚了,人家就是為了這個政策來的。
滿打滿算,竇尋在這個班可能也就待一個學期,就是落個腳,隻要不捅大婁子,老師大可以不用費心管他。
而看竇俊梁那個德行,七裡香覺得他對這聰明兒子頗為自鳴得意,說不定還會覺得她這個班主任沒事找事,送一次購物卡居然還打發不了。
這種家長都這麼想——隻要學習好不就行嗎?
七裡香揉了揉眉心,感覺下禮拜還是無論如何得找竇尋家長談一談,他爸來不了就叫他媽,當媽的橫不能不管孩子前途。
周五傍晚是學校最歡脫的時刻——即使作業多得從書包裡溢出來了。
吳濤他們都聚在徐西臨旁邊,七嘴八舌地商量著周末去哪玩,聲音嘈雜得連煲得發燙的耳機都抵擋不住。
竇尋陰鬱地瞥了一眼徐西臨的背影,拎起書包從後門走了,裂開的嘴角針紮似的疼。
後門“咣當”一聲被他合上,吳濤瞥著竇尋的課桌,小聲在徐西臨耳邊說:“小臨子,你怎麼說?收拾那小子不?”
徐西臨眉頭一皺,知道吳濤所謂的“收拾”不是普通的收拾。
吳濤是住校生——六中不是寄宿製學校,宿舍環境很不怎麼樣,大部分家遠的學生隻要有條件,都是在附近租房。
由於女學生住宿人數太少,學校為了安全起見,讓她們集體搬到了教職工宿舍區。這樣一來,宿舍樓成了純粹的男生樓,管理也就不怎麼嚴,裡麵漸漸形成了一個非常特殊的“生態圈”。
六中是當地首屈一指的市重點,想在班裡混得好,除了人緣好講義氣以外,成績也是得過得去,而且大家玩歸玩,都有分寸,即便跟誰有過節,也最多是聯合一夥人孤立他,不會鬨出大事來。
但宿舍區則完全是另一種情況。
宿舍裡住著每天早晚需要訓練的體育生,來自遠郊區縣的貧困生,還有從外校招來的複讀生,天然分成好幾個圈子,互相之間有交叉也有摩擦,關係非常錯綜複雜,矛盾也四處發酵,漸漸的形成了拉幫結夥的氣候。
什麼把人鎖廁所鎖一宿之類的事,已經算十分尋常,受害人大多不敢吭聲,反正隻要不把救護車招來,老師都蒙在鼓裡。
吳濤一隻手撐在徐西臨的椅背上,臉上掛著一點年少輕狂的戾氣:“這種人要是放在我們屋裡,三天準老實,讓他學狗叫他不敢喵,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