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西臨後來單獨請鄭碩吃了頓飯——當然,鄭碩再沒溜也不可能讓他掏錢——徐西臨有理有據地陳述了一下自己不需要監護人的事實,然後為了表現自己“成熟得體”,沒有賭氣怨憤的意思,他捏著鼻子和鄭碩交換了聯係方式。
然後徐西臨一頭紮進了他遊離已久的書山學海。
六中的高三複習是分三輪進行的,第一輪是各科老師把所有內容從頭到尾串講一遍,是最重要的複習階段,尤其針對徐西臨這種屬耗子“撂爪就忘”的學生。
可徐西臨忙完自己家裡的事,又頹廢了好長一段時間,這一來一往,就已經是秋去冬來,大雪臨盆了。
徐西臨積攢著沒做的卷子能堆滿一立方米的大箱子,一時真是補都不知道從哪補起。
而與此同時,他沉浸在亂七八糟的碟片和閒書裡的後遺症也都顯露了出來。
那些小說為了通俗易懂,信息量都很小,可以一目十行的看,徐西臨看的時候也很漫不經心,掃兩眼覺得不好看,立刻就扔下再換一本,這其實是一種非常傷害注意力的習慣。
等他回過神來,發現長時間地坐下來做事變得異常困難,尤其理科綜合那些嘮嘮叨叨的題乾和不知道都在逼逼些什麼的英語閱讀,徐西臨基本看兩行就開始煩躁,看不了小一半就丟在一邊,去翻下一道題……常常是翻著翻著,一整套試卷翻完了,他連一道能完整看完了題的都沒有。
武功廢儘不說,還得重新接經脈。
然而“黑玉斷續膏”不是好用的。
徐西臨總是坐著坐著就煩得要起飛,恨不能在樓上樓下的每個牆角都撞一圈,而意識到自己效率低下,更是會加劇這種焦慮,煩上加煩,惡性循環。
但就算再煩,他也不會站起來隨意走動,因為旁邊坐了一隻明察秋毫的竇尋,一旦徐西臨動靜大了,哪怕隻是重重地歎一口氣,竇尋都會抬頭看他一眼。這總讓徐西臨想起他那天在衛生間門口等著自己的樣子,彆人所有的守護,似乎都在提醒他自己的軟弱。
熊孩子或許願意以“混賬”為榮,但沒有一個少年人願意接受自己“軟弱”。
漸漸的,那些無法忍耐的時光都成了銼刀,刮骨療毒似的狠狠地銼去他身上的浮躁。
徐西臨複印了彆人的筆記,補各科專題訓練補得痛不欲生,對答案對得生不如死,成功地從“腎虛公子”補成了“僵屍元帥”。
每天早晨,天還沒亮,他就頭重腳輕地爬起來,全家都黑著燈,隻有樓下廚房有一點微光,鍋裡放著杜阿姨早起給他們準備的早餐。
有一次,徐西臨剛走了一步,突然一陣頭暈惡心,他一把抓住樓梯扶手,感覺平時三蹦兩蹦就能跳下去的台階簡直長得看不見頭,最好能團成一團圓潤地滾下去。
忽然,有人從背後扶住他,徐西臨嘴角被人碰了一下,他一偏頭就看見了竇尋,竇尋半摟住他,把一塊糖遞到他嘴邊。
竇尋靠得太近了,目光比平時要往下一些,剛好避開徐西臨的視線,落在他的嘴唇上,徐西臨聞出他身上有一股冰涼的薄荷味,似乎是新換的牙膏。
樓梯間沒開燈,扶手與掛飾都隻剩下輪廓,唯有近在咫尺的竇尋眉目清秀,像一張光影濃重的畫。徐西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虛了,心口忽然輕輕一悸,茫然地讓竇尋把糖送到他嘴裡,沉睡的味蕾半天沒嘗出味來。
“是低血糖嗎?”竇尋偷偷把手心的汗抹到一邊,一下靠這麼近,他其實也很緊張,“我……我扶著你下去。”
“……”徐西臨頓了頓,緩過一口氣來,捂住胸口,“我中毒已深,恐怕命不久矣,你一定要替我報……仇……”
竇尋認為這個二百五一時半會還死不了,於是耳根通紅地甩開他,自己下樓了。
杜阿姨回去補覺了,兩個人也沒大動乾戈地上餐桌,站在廚房裡速戰速決地解決了早飯。
徐西臨自己受著早起晚睡的折磨,忍不住對竇尋說:“你學校那麼遠,要不以後就彆老兩頭跑了,周末有空就回來,忙的話想吃點什麼,打個電話回來,我星期天給你送過去。”
竇尋叼著一顆煮雞蛋,一口咬掉了一半,半個腮幫子都鼓了起來,無暇言語,隻是不由分說地搖頭。
徐西臨吃飽喝足,滿血複活得也快,覺得他這樣怪好玩的,突然伸手一戳竇尋鼓起來的臉……這麼多年來,他跟豆豆狗勢如水火,很可能就是因為狗太賤、人太欠。
竇尋反應也快,一把按住他那隻作怪的爪子。
他手心在暖氣屋裡捂了一宿,滾燙滾燙的,嘴裡的雞蛋還沒咽下去,開不了口,就保持著這個詭異的姿勢抓著徐西臨的手不放。
徐西臨:“哈哈哈我錯了。”
他邊說,邊要往回縮手,竇尋卻不知吃錯了什麼藥,攥得死緊,徐西臨抽了兩下沒抽回來,那體溫卻仿佛傳染一樣,在燈光昏暗的小廚房裡奔騰不息地撲麵而來,徐西臨笑不出了,察覺到這種難以言喻地曖昧。
好在竇尋很快回過神來,觸電似的鬆了手,他沒敢看徐西臨的臉,叼了一塊麵包,頭也不回地逃走了:“我趕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