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派蒙正在房裡到處飛著,提防可能隱在暗處的威脅。
鐘離垂眸注視著南宵的動作,旅行者有些驚訝地與少女對視一眼,極為湊巧地捕捉到了她眸裡一閃而逝的紫意。
有不好的預感在心中騰起。
空下意識伸手要去拉住南宵。
少女已側身後撤一步,退到了祭壇前,抬眸投來淡漠的視線,左手順勢壓下。
方塊形狀的機關應時碎裂瓦解,露出祭壇中央凹陷的圓孔,南宵腕上的紫色水晶嚴絲合縫地嵌入。
絲絲縷縷的紫霧瞬間熏漫開,煙靄繚繞,異香泛起。
有沙啞的嗓自無到有開始低笑,隨後張狂至瘋癲無狀。
在那片霧氣朦朧中,在席卷而來的熟悉魔神氣息裡,鐘離對上了南宵最後望來的眸光。
那是比初次見麵時還要冰冷淡然的神色。
陌生到,完全不像她。
【心靈之魔神】。
封印於璃月大地的諸多魔神之一,魔神戰爭中不足言道的敗者。
祂怎可能蠱惑南宵,騙得她失了智、拋了心,甘願以身設局換祂重獲自由?
【心靈】的權柄並不強大,隻能說是詭異難辨。
想加固此間封印,甚至無需帝君親自出手,絕雲間的仙人、荻花洲的降魔大聖走一趟,便又可以將祂重新鎮壓。
而若是讓璃月港的人自己解決,也頗為簡單。
術士、方士、仙家弟子、神之眼的持有者,還有空,都能辦到。
鐘離原本自問他快將南宵看通透了。
喜、怒、哀、樂,南宵最真實的情感流露,他都見過。
可依現今她果斷地破壞封印放出魔神這一舉動來看,難不成往日的種種皆是在做戲?
他竟也看走了眼,交錯了心?
42.
遺跡被心靈之魔神的氣息汙染而坍塌,南宵則在漫漫霧氣間消失無蹤。
就算遲鈍如派蒙,親眼見了少女將靈晶扣入祭壇的那一幕,也明白魔神是她放出來的。
但她不敢相信,正如以往一般不信朋友會無緣無故背叛:“南宵她為什麼會這樣做?!”
是啊,為什麼呢?
遠遠望璃月港,依舊繁榮鼎盛,看不出任何異象。
但如今心靈之魔神既自由,也不再將祂的手筆偷偷藏著,汙穢的氣息一路蔓延,濃烈醒目。
祂必定潛伏很久了。
封印鬆動,也並非是近日才有的事情。
“心靈魔神還未恢複形體,也沒取回祂的所有力量。”
鐘離忽然低聲道。
祂當年被封印,給自己還留了後手,將【心靈】的權柄儘數剝離,融入了名為【靈晶】的岩元素造物。
多年來,祂的力量日漸衰弱,但【靈晶】卻深深掩埋在地下,潛移默化地影響著璃月大地,也在積蓄著權柄的力量。
帝君鳳眸裡掠過一絲冷意:“祂要融合【靈晶】取回力量,所以稍作挑釁後便倉惶逃離,又大張旗鼓地留下痕跡,引誘我們回璃月港確認情況。”
派蒙聽得迷糊,撓了撓頭:“所以,璃月港沒出事?可是那個騙了南宵的壞蛋會去哪裡呢?”
帝君沉默片刻,偏頭望向璃月港的反方向。
“——無妄坡。”
無妄坡終日陰森,罕有人跡,顯然是個安穩僻靜的地方。
再者沿著地脈流轉的氣息追蹤,也能很清楚地察覺到心靈魔神的真正去向。
隻能說祂到底是低看了摩拉克斯,也高估了自己掩人耳目的能力。
路上,派蒙嘗試著理順事情的經過:“之前刻晴說的,遭魔神殘渣侵擾的魔物……其實是南宵的手筆?!”
旅行者咬著牙:“應該是的。”
“心靈魔神……也是南宵放出來的?”
“嗯。”
“那、那、那……”
派蒙急得說不出話來,焦躁地繞著旅行者飛了一圈,又忍不住去看鐘離的神色:“她豈不是背、背叛了璃月?!”
空沒有說話。
鐘離待要開口,忽看見遠處林間嫋嫋一縷紫煙掠過,伏了身,輕喝一聲:“追。”
下一刻,已循著那煙霧來處追了過去。
旅行者與派蒙忙跟上去,卻趕不上帝君,慢慢地落下了一截距離。
隻能說,心靈魔神的事完全超出了預期。
愚人眾的野心昭然若揭,若陀龍王的異動有跡可循,皆屬正常。
但來自璃月人、身邊人、信任之人的背刺,不僅僅是遭逢背叛的驚怒交加,還有深深的失望。
【契約既定,食言者當受食岩之罰。】
霧氣一路蔓延,指向了山巔。
少女披著鴉青長袍,墨藍發的尾端浸了豔麗的鳶紫,已然半身遭了心靈魔神的侵蝕。
她抬頭望著天,迎著拂麵而來的高天冽風,描了朱紅眼影的眸瞥來,清絕麵容上笑意清淺,端的是千秋絕色。
心靈之魔神在逐步吞噬她,顯然是打著奪舍她以徹底重獲自由的主意。
而那,需要她先死去。
鐘離若是原本還有所疑慮,如今南宵這般泰然處之、任由魔神囂狂的模樣,便是將最後一份僥幸與希冀給全數擊碎。
無言以對,遂執槍對之。
南宵看了眼那貫虹之槊,笑道:“先生,您終於願意承認您是摩拉克斯了?”
笑語依舊,那抹象征心靈的紫卻已漫上了她的眼眸。
帝君不語。
而岩落如雨。
視線再度相交的刹那,他看到了少女眸中從未有過的澄澈心緒。
眷戀、傾慕、驕狂、桀驁、興味、期待……
沒有一絲一毫的哀傷與悲悼。
染了血的槍化為岩元素消散,殷紅的痕在月白的衣袍上漫開。
少女踉蹌著後退一步,唇邊沁了紅。
——仰麵墜下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