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裡綾人仍是笑著。
那雙映著燭火的紫眸似染了焰光的燙,折射著讓人不敢相觸的危險。
他輕聲細語,話音篤定:“你親口說的……”
“——在那場夢裡。”
本來神裡綾人也不至於記掛這麼多年,畢竟少年的懵懂情意經不起時間的消磨。
偏偏那是他剛成為神裡家家主的時候,無端被拉入了那一場輪回的夢。
連加冠之齡都未到的少年,被囿於不醒之夢的女孩視為突兀到來的玩伴。
女孩的淺金發梳成丸子頭,眼尾學大人描上了漂亮的緋紅眼影,披著絨絨的大氅,粉雕玉琢,好看得幾乎能驚豔時光。
璃月港的南碼頭人來人往,明晝偶然見了陌生麵孔,瞧著他年歲不大,又是個合她胃口的美人,拉著人便要領他去吃虎岩逛逛。
日後那般風流輕狂的模樣,難說不是因為夢裡儘皆虛假,所以無法無天慣了,回到現實也再收斂不了習性。
神裡綾人那段時間夜夜入夢,如同在赴一場隻有他知曉的、虛幻又美好的約。
明晝曾向他炫耀過自己的玩鬨。
神裡綾人已忘了當時他是何感受。
看到一個總角之年的女孩,憑一張字跡潦草的紙條,將遊蕩在歸離原上的三波盜寶團挑撥離間到互相內鬥,還把藏在幕後隻待坐收漁翁之利的愚人眾釣了出來。
最後,因盜寶團內的臥底報信而趕來的千岩軍,無知無覺地替她收拾了殘局。
他記得那時明晝帶他繞過所有人的視線,偷偷上了望舒客棧的樓頂。
遠望著那出鬨劇收尾、圓滿結束。
明晝向少年揚起明媚的笑顏,得意似在驕傲,問他:“如何?好不好玩呀?”
宛如未卜先知、全知全能一般,近乎神乎其神的手腕。
神裡綾人沒有回答。
可那驕矜的眉眼,明亮的鳳眸,連同夢裡燦金的陽光,飄落的梧桐葉,一同定格在那一年,成為了那段陰沉年月裡,最璀璨的回憶。
該讓他如何忘懷呢?
那是當年剛接過神裡家重擔,還未在風雨飄搖的境地裡站穩腳跟的神裡綾人,最渴望、也最需要成為的模樣。
神裡綾人本來以為那隻是個夢。
直到他聽聞,在隔海相鄰的璃月,上任了一位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天權星】——明晝。
都說她淺金發如日光燦然,金棕鳳眸瀲灩流轉,分明是個總角之年的女孩,言談舉止卻如大人一樣成熟。
這段回憶,這個人,這場夢,從十年前延續到如今,與那年那顆神之眼一道,共同構成了神裡綾人隱於心底的那片不能示人的深海。
那裡有他的脆弱,他的憧憬,他的痛苦,他的喜悅。
神裡綾人承認自己對明晝是一見鐘情。
當本隻存於回憶的那個人打破時間粉飾的印象,以一種極近輕佻的方式初次在現實裡相見時,他反而心裡有了一絲釋懷。
明晝變得和夢裡不太一樣了。
十年來他所聽到的傳聞,真真假假,還摻了流言與幻想。
但那一刻,神裡綾人順從地任明晝將自己咚在地上,望進那雙仍描著緋紅眼影的眸,有點不舍得呼吸。
怕驚了她,怕擾了麵前這幅畫,怕這會是又一場無比真實的幻夢。
【夢】。
明晝猛地起身。
插花的瓶被她不慎打翻,碎了一地的瓷片。
清澈的水順著裂縫散在地上,湖光鈴蘭堆於瓶口,花朵似是無精打采地蔫了。
神裡綾人迎著明晝的視線,柔下眉眼,露出一個他如今已不會再有的、帶些稚拙的笑:“不記得了麼?”
神裡綾人沒有曆過輪回,明晝後來見那少年不見了,也隻當他是離開璃月了,沒有去尋。
如今順著那似曾相識的笑追憶,思緒回籠,美人麵上的笑卻徹底沒了。
明晝定定地看著神裡綾人,胸口幾番起伏,依舊沒說出話來。
她大抵是氣狠了,一片空白的大腦,組織不出任何語言。
雨聲淅瀝,滾成了珠,敲打著窗。
明晝一言不發地轉身,拽過神裡綾人放在門口的油紙傘,走了。
唯留家主大人端坐在屋裡,側眸看向筆架上那杆黑漆描金的毛筆。
他低聲道:“生日快樂,明晝。”
自此刻起,於你而言,再無未言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