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看上去又小又醜的蒼蠅,放大以後便像一台精密的戰鬥機器,張牙舞爪。林鶴知抱著厚厚一本昆蟲鑒定指南,根據蒼蠅翅膀、頭部與剛毛的特征試圖將小東西分類。很快,他就得出結論,最早孵化的這一批蛆全部都是夏廁蠅。
這個結果並不出人意外,拋屍處經常有人隨地大小便,廁蠅自然成為了那裡最常見的蠅種。
孵化箱裡一共孵了三批蒼蠅。其中,來自屍體排泄處的蠅蛆已經全部孵化,而來自屍體口鼻處部分孵化,還有一半的蛆蟲呈圍蛹狀。又過了兩天,環境實驗組——來自豬肉上的蛆蟲也全部孵化成夏廁蠅,那批來自屍體口鼻處的圍蛹依然沒有破殼而出。
不過,林鶴知注意到這些蛹的顏色越來越深,甚至泛起了某種暗紅的金屬色澤。林鶴知莫名興奮了起來,心口好像被什麼細小的絨毛輕輕搔刮著,真相等待著他揭開最後一層麵紗。
這些蛹並未死亡,隻是擁有一個比夏廁蠅更長的孵化周期。也就是說,在屍體口鼻處,有一批品種不同的蒼蠅——而這批蒼蠅,並沒有出現在他環境對比組身上,也就是說,它們很有可能來自案發第一現場,而非拋屍地。
已經孵出來的小廁蠅撲騰撲騰地四處亂撞,翅膀“嗡嗡”扇動著,林鶴知輕輕撫過透明盒子,期待地看著那些圍蛹。
*
屍體身份遲遲無法確定。
死者的DNA,與失蹤人員家屬基因庫沒有找到任何親緣關係,顱骨重建也整出了一張平平無奇的大眾臉,未能提供有效信息。因此,拋屍地車牌排查很不順利,警方無法進一步確定可能與死者相關聯的拋屍嫌疑人。
段夏拿著死者隨身衣物、飾品的圖片,問了一圈寧港市的婚慶公司。婚慶從業者基本都能確定,死者的這一套行頭、圖案的確像是新娘穿的,但問題是,那條紅色睡裙胸口繡的,是十年前二十年前流行過的圖案,早就沒有公司會提供這樣的設計了。
“誰還賣這種東西,土不土啊?”職業喜娘給段夏看了一本厚厚的設計圖冊,“現在都流行這樣的。”
“哦這裡這裡——”喜娘對著頭飾指指點點,“結婚嗎,紅紅火火的,你看頭飾這對小蝴蝶,怎麼是鍍銀的?下麵的珠子也是白色的,這很奇怪啊。西式婚禮穿白嘛,但這大紅肚兜啊,鳳凰印花顯然是咱們中式的,中式傳統紅喜白喪,帶這麼個白蝴蝶在頭上,多不吉利呀。”
白……喪。
好多年前的……款式。
段夏眼前又浮現出死者充氣腐爛的麵容,在心底打了個寒顫,說這案子真是越查越邪門。
由於案件的惡劣性,警方一直控製著輿論不讓發酵,可現在無法明確屍源,寧港市警方公開了一小部分死者信息,向社會麵征集線索,獎金不菲。原本隻是在微信上通過“轉發聊天記錄”傳播的小道消息,直接爆上了全國熱搜。
有人猜死者是特殊行業工作者,一身行頭純屬應客戶要求的廉價cos,而死者和家裡關係比較差所以人死了都沒人報警;有人通過現場的隨身物品猜測是死者虛榮愛財,是死於金錢糾紛;也有人猜死者是被丈夫殺害的,就像兩年前那起轟動全國的大案一樣——夫婦二人出門自駕遊,妻子途中被害,丈夫把她塞進行李箱裡,竟然還旁若無人地饒了中國大半圈。
一時間,各路鍵盤“福爾摩斯”紛紛出動,線索分析小論文一篇又一篇,過往“藏屍行李箱”案情分析橫掃各大自媒體,社交媒體再掀“恐婚”浪潮……
林鶴知粗粗掃了一眼,大約是警方公示的信息相對有限,大部分猜測都與事實八竿子打不著,便興趣寥寥地關了網頁。
倒是那些延遲發育的屍蛆圍蛹,在兩天後的一個夜晚,悄無聲息地羽化出殼。經過顯微鏡下的特征分類,林鶴知發現這一批隻存在於死者口鼻中的蒼蠅,屬於“紅頭麗蠅”品種。
紅頭麗蠅與夏廁蠅在飲食上百無禁忌不同,是非常典型的食屍蠅種,因此被法醫昆蟲學廣泛研究。林鶴知反反複複讀了三遍“國內分布”後那一段介紹說明,確定紅頭麗蠅主要活動於中國北部,南方的話,隻存在於西南:四川,雲南,貴州等地。
而寧港市地處華東,這種蒼蠅非常罕見,書上都沒有記載。也就是說,這具屍體的第一現場,大概率是在省外,一個有紅頭麗蠅的城市。
同時,林鶴知還確定了一件事:屍體隻是被冷藏,而沒有被冷凍。零下五六度的環境可以徹底殺死蒼蠅卵子,而這些蒼蠅存活了下來,說明屍體的保存條件很有可能隻是在零度上下,蒼蠅卵無法發育,也沒有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