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石橋村總共百餘戶人家,三麵環山,有一條從山上流下的小溪貫穿全村。進村的柏油公路是新建的,將小村落分成東西兩麵,西麵都是新房子,比較現代,而東麵保留了大部分老村落。
楊明怡一家還住老房子,林鶴知跟著兩名刑警,小心翼翼踩上一條隻有一人寬的土路。三人拾階而上,楊家門前,有一片由碎石砌成的小空地,三五個婦女頭紮彩巾,坐在小竹凳上圍成一圈,有的在編竹簍,有的在擇菜,孩子們在一旁推推搡搡吵吵鬨鬨,遠處時不時傳來一兩聲鳥鳴。
農村有農村的好處,來來回回就這麼幾戶,家長裡短鄰裡間都一清二楚。難得村裡來了外省人,那可是新鮮事。單瀮一出示警察證件,左鄰右舍就特彆熱心。他們隨便問了點楊明怡的事,便有了些許眉目。
原來,這裡家家戶戶都知道楊家有個嫁不出去的女兒,原因無它,正是因為她不能生育。十五六歲那會兒開始,楊母就開始為不來月事的女兒求醫問藥,去縣城醫院看過,“土方”什麼的也都試遍了,卻沒有半點起色。農村傳統非常看中傳宗接代,楊明怡幾次相親都不成功,聽說成過一次,但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對方父母又不同意。
“諾,二十多歲了還在家裡住。”
“也是個不懂事的,經常和她爸媽吵架,我就住隔壁,吵起來還往牆上摔東西咧!”
“好幾次都吵到他們家女兒離家出走,”隔壁鄰居用方言學得惟妙惟肖,“大晚上地摔門喊什麼‘信不信我不回來了啦’,然後她媽吼,‘那你死外麵算了彆回來了’!”
村婦們正七嘴八舌地說著,楊家家門被“嘭”得一聲重重推開。楊明怡媽媽的身材頗為剽悍,插著腰往門口一站,惡狠狠地瞪了她們一眼,大家麵麵相覷,心照不宣閉了嘴。
楊家那棟樓是當地典型的木質老房子,占地麵積不大,客廳裡放了一張行軍床,裡頭一間大臥室,樓上有個小閣樓,沒有正經台階,就架了一台竹梯子。房間前麵有個石子鋪成的小院,種了些日常蔬菜,幾家人共享一個水井。
楊明怡母親邀請一行人進屋,在簡陋的桌上泡了粗茶。楊明怡父親也在,那是一個微微駝背,皮膚黝黑,有些沉默的農村男人。
林鶴知不動聲色地環視一圈,客廳裡都是一些居家必備的東西,雖然簡陋破舊,但收拾得很乾淨,餐桌上有一個塑料果盤,裡麵放了好多賣相不好的百香果。中風了的老太太就像塊石頭似的窩在一角,也不看他們,時不時嘴裡“咿呀”兩句。
顯然,楊明怡媽媽聽到之前鄰居在背後的“告狀”,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有些氣不過,低聲罵了一句:“這麼大的姑娘不出嫁,天天家裡蹲著,農活也不乾,哪有不吵架的!”
之前當地警方已經和夫婦聯係過了,知道有人來問楊明怡的事。單瀮沒與人寒暄,順著話頭便問了下去:“楊明怡平時主要待在家裡,除了大棚,還會去什麼地方嗎?”
楊母想了想,答道:“就這麼大點地,去最遠的就是鎮上,一周會去個兩三回吧。”
“所以小楊生病前那段時間,吃飯什麼的也都是在家裡?”
“不在家裡吃,她能去哪裡吃?”女人很沒好氣,“上衛生院裡住了兩天,飯都還是我送過去的。”
“她突發疾病的那段時間,家裡還有誰在家呢?”
“就我,老楊,她弟弟,和她阿奶。”
楊父沉默地點了點頭。
單瀮又問:“那小楊出院後呢,直接回了家?有沒有去過彆的地方?”
楊母原本以為警方是來調查冥婚的事,眉目間泛起一絲疑惑:“沒有,就在家裡,都病成這樣了,我大棚也沒讓她去。”
單瀮點點頭,心裡大概也有了底:楊明怡這毒,就是在家裡中的。他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百香果:“小楊出院後,去世前一天,應該吃過一些百香果。你是否還記得,她當時吃百香果的時候,還吃了什麼?”
夫妻兩對視一眼:“百香果?”
楊母皺起眉頭:“百香果我們天天吃的,就剖開,拿個小勺子舀啊,或者泡水喝啊,都吃膩了。”
楊父也跟著點頭:“品相不好的賣不出去,我們就拿回來,根本吃都吃不完。我們每天都吃百香果。”
楊母越想越奇怪:“警官,怎麼問起這個?”
單瀮仔細觀察著兩人的表情,攤了牌:“因為我們有足夠的證據表明,楊明怡並非自然病死,而是死於殺鼠劑中毒。”
楊明怡母親倒吸一口冷氣:“什麼?中毒?!”
她猛地拽住丈夫的手,扭過頭:“那個醫生不是說,明怡是中藥吃壞的嗎?!”楊母語氣越說越激動,普通話已經變成了顫抖的方言,“我就知道,不是藥吃壞的!這個藥那麼貴,都吃了好幾次了,之前還吃得來過一次月經,我就納悶了,怎麼會突然就草藥吃壞了!那些庸醫喲!”
中年男人也很吃驚,說話都有些結巴:“是——是啊,警官,醫生說小怡是中藥吃壞的。”
警方之前已經聯係過了當時負責楊明怡病例的醫生。村醫說她之所以懷疑草藥,是因為很多“苗醫”都沒正經上過醫學院,土方子代代相傳,吃好的有,但每年因濫用中草藥而腎衰竭的人亦是數不勝數。再加上,入院前,楊明怡明確告訴醫生,那個中藥很苦,喝完以後自己會“頭暈,惡心,沒有胃口”。
單瀮想了想,問道:“住院回來後,她還有吃這個藥嗎?”
“沒有了沒有了。”楊母連連擺手,“衛生院的醫生當時千叮萬囑,說她這個病就是亂吃中藥吃壞的,我們哪還敢吃呀!”
林鶴知皺了皺眉,在心裡把“毒物下在藥”裡的想法給推翻了。
單瀮又問:“剛進村的時候,我看到村裡貼了不少殺鼠的警示條,你們家裡有殺鼠藥嗎?”
“家裡有農藥,全都放後院,但好像沒有買過殺老鼠的?”
“老楊?”楊母拿肩膀撞了撞自己丈夫,“你買過老鼠藥嗎?”
男人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村裡每年都會殺兩次老鼠,我們家其實沒有什麼老鼠的問題。”楊母的激動漸漸褪去,像是一個漏了氣的皮球,“她怎麼會是老鼠藥中毒?她從哪裡吃的老鼠藥?”
林鶴知一直沒說話,突然開口:“那死者平時有抑鬱傾向嗎?”
單瀮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