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薑小榆跟在他身後,空氣中有著輕微的腐木和潮濕的味道,她輕蹙了眉頭。
“薑小姐,你平時來我們唐人街玩嗎?”
“啊,有時候和同學一起來吃中餐。”
“你們這些留學生啊,都是來吃中餐了,其實我們這個社區有很多值得看一看的地方,也有很多曆史啊文化啊,是國內看不到的,這裡特有的。”
“……是吧,那天我還看到一座華裔博物館,還說哪天去看看。”
“博物館啊,同鄉會啊,還有逢年過節也會有很多活動,但是我看前來捧場的老外都快比我們中國人多了。”
那是,本來他們人口也多啊,薑小榆想。
兩人爬著逼仄的樓梯,一路爬到了三樓,薑小榆大氣不敢出,這會兒隻覺得胸腔裡悶得慌。
到了三樓,江福海推開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尊關公像,兩邊還有剛剛燃儘的香。
“我們海南江氏來到美國的這些後人,大多都做些小生意,都供著關二爺的咯,每天早晨都有人負責來上香。”
空氣中香火的味道蓋過了腐木味,外麵的光線很難照進來,像走進了一座廟宇裡。
外麵有個陽台,薑小榆走過去,想出去透透氣。
“我可以出去看看嗎?”薑小榆的手放在陽台的門把上。
“可以啊。”
一扭,再一推,街上的嘈雜這才傳進耳裡,薑小榆走了出去,深吸一口氣。
放眼望去,整個唐人街主街就在腳下,小店鋪鱗次櫛比,燈柱上掛著一溜兒紅燈籠,三五成群的美國小青年手裡拿著彆處買不到的波霸奶茶和炒冰,在街上嬉戲打鬨著。
她突然想起電話裡江福海說有東西給自己看,轉回身,見他正在裡麵看著自己,那一瞬有點莫名的不寒而栗。
“江老先生,”她走了進來,“這公所有多少年曆史了?”
“你說這個樓嗎?這是上世紀二十年代建的,我們江氏公所清朝末年的時候就在C城創設啦,傳到我這裡已經是第三代主席了。”
“那您是在這裡出生的嗎?”
江福海擺擺手,“我十三歲跟我叔叔過來的,今年七十啦,我們那裡很多人都移民了,先出去的人呢就會帶著宗族裡的人、同鄉的人,一起出來,我是海南花梨縣人。”
“聽起來……你們家鄉應該有很多黃花梨樹……”
江福海笑了起來,“舊時候很多,後來都被人砍了,前些年不是有人收這種木頭嘛,我們那很多人就留在鄉裡種樹了,不過這種樹沒有個二三十年不成材的,以前好的花梨千年的都有。”
這倒是和那位餘教授講的對上了,薑小榆想。
“你來,薑小姐,”江福海對她招招手,“我帶你看些東西。”
終於。薑小榆跟在他後麵,看他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
他們又往上走了半層樓,來到閣樓上。
“我們有很多老物件,有些是幫後人記住先祖們發生的事情,”江福海邊說邊慢吞吞地走著,“雖然移民到了海外,也不能忘記我們的根。”
他們在一排展示桌前停下,桌上罩著玻璃罩。
“你看,這是江氏族譜,”江福海指著一套黃到發棕的古書,“這裡麵記載了一件事,和我們找的那隻黃花梨古床有關。”
古書在玻璃罩下呈現出深淺不均的棕黃,薑小榆俯身看去,書封上的字體依稀可辨:海南花梨江氏族譜。
隔著一層玻璃,仿佛都能嗅到紙張散發出的黴腐氣味,脆弱到一碰即碎的質感也讓人敬而遠之。
“這些書呢,沒有辦法再看了,每年會有修複古籍的人來幫忙處理一下,”江福海像是看出了薑小榆的遲疑,“不過我們早就複刻了幾本,方便公所的後人閱讀。”
說著,江福海已經掏出鑰匙,將展示桌旁一隻立櫃的門打開,從裡麵取出一本書,又從口袋裡摸出老花眼鏡,翻開書,找著什麼。
薑小榆不禁皺了皺眉,他為什麼要把自己喊過來,給自己看他的族譜呢?如果想買那隻床,直接談價格好了。
“這裡,薑小姐,”江福海從下滑的老花鏡上麵瞥了眼薑小榆,“你們留學生,看這個應該沒有問題吧?”說著將書遞給薑小榆,伸出布滿老人斑的手,指了指上麵的一個段落。
薑小榆接過書,遲疑著,“我試試看。”她小聲說道。
複刻的族譜也是繁體成文,薑小榆凝神,眼前忽現幻景,一個個字符像在書頁上方旋轉飛流,排好序,落在紙上:
嘉靖二十七年,江氏獨女醉冬,與罪臣梨氏女暗通,牌位不得入宗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