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爾曼伯爵府一樓的某個房間。
通過澆水、切斷燃燒物、封閉燃燒房間等滅火行為,亞爾曼伯爵府的大火終於被撲滅了。
亞爾曼伯爵待在一樓的客房裡,四周幾乎站滿了騎士。
即使身上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好,亞爾曼伯爵的臉色依然非常陰沉--身為伯爵,他從來沒受過這麼重的傷,身體一動,傷口處就會產生劇烈的疼痛。
“援兵呢?”亞爾曼伯爵焦躁地踱著步,“怎麼還沒有來?人呢?”
“有人在公爵府門口埋伏,我們幾次派出去的人都被殺掉,連看門人都死了。”
“笨死了,那就多派出幾個!幾個人一起往外衝,邊上的人做肉盾,總之要把人送出去!如果門出不去,就翻牆,打出一個狗洞鑽狗洞!”亞爾曼伯爵憤怒地抓著頭發,“外麵那些士兵是死了嗎?為什麼還沒有人來支援!”
“有人在二樓窗戶那邊看到祈禱堂那邊的天空閃著火球和閃電,也許是那些東西阻礙了救援,您知道的,從那裡到伯爵府隻有一個橋,而那條河的水流又很急,之前您一直說就是因為這樣才安全……”
“那又怎樣?什麼火球和閃電,什麼水流很急,你們……”亞爾曼伯爵話說到一半,忽然躲到了威廉秘書官身後,對著窗戶吼道,“誰在那裡?!”
站在窗邊的兩個騎士馬上警戒起來,拔出劍,用魔法燈照向窗外。
窗外站著一群女仆,為首的是亞爾曼伯爵府的女仆長。
“伯、伯爵大人,”女仆長顫抖著舉起手,露出示弱的無害姿態,“是、是我……”
見那兩個騎士並沒有放下刀,女仆長咽了口口水,對著那間安全的屋子裡麵的人擠出了一個恭敬又討好的笑容:“我想知道,您需不需要女仆的服務……我可以為您包紮傷口,也可以為您泡茶,啊,也許您餓了嗎?”
“呯!”一個茶杯擦著女仆長的臉頰飛過,在泥地上摔得粉碎。
“簡·布魯,你竟然還記得你是亞爾曼伯爵府的女仆長?”亞爾曼伯爵麵色陰森地道,“看看我身上的傷口,這可是你招進來的家夥砍的!如果今天你沒有幸運地被敵人殺死,那麼明天你就會死在我手上!滾!”
女仆長嚇得臉色慘白,提著裙子轉身就跑,其他的女仆們慌張地跟在她身後,聲音帶著哭腔:“女仆長,我們該怎麼辦,要去哪裡躲啊。”
“我怎麼知道!”女仆長罵道,“你們也動腦子想一想,不要什麼都問我!”
……
那群女人走遠後,騎士們重新關上窗戶,亞爾曼伯爵也坐回了椅子上,他的傷口又開始發疼,這使得他的聲音都變啞了:“書房的路通了沒有?”
“我們還在通。”
“怎麼還沒有通,這都過了多久了?”
“請息怒,伯爵大人,因為那裡本來就坍塌了,也隨時有可能發生新的坍塌……而且我們的人還時不時受到敵人的襲擊。”
“快,加快速度!死幾個人也無所謂!”亞爾曼伯爵急躁地說,“那些家夥隨時都有可能打過來!我們必須加快速度,嘶……”
當亞爾曼伯爵再次因為傷口而倒吸氣時,一直沉默著的威廉秘書官忽然開口:“伯爵大人,您不覺得奇怪麼,為什麼敵人會采取這種方式?”
“什麼方式?”
“明明我們今天晚上會舉行聚會,聚會能把通恩所有的貴族都聚集在一起,但是對方卻使了手段,把貴族們分散開了,不讓他們來這裡。”威廉秘書官問,“說實話,今天本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吧,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不等所有貴族來到這裡以後,包圍我們,用貴族當人質來威脅他們的家族?”
“因為阿博特公爵並不想和其他貴族撕破臉,”亞爾曼伯爵說,“他的目標是我。”
“對方已經攻擊了好幾個貴族,如果這件事真的是阿博特公爵做的,那麼即使是公爵,也會被關進監獄。”威廉秘書官說,“阿博特公爵不會這麼瘋狂。”
“你也看見了,”亞爾曼伯爵提高了聲音,“那個女人是莉莉絲,阿博特公爵的女兒!阿博特公爵和女巫聯手了!”
“您還記得嗎?除了公爵之外,莉莉絲還有一個靠山。”
“你是說……”亞爾曼伯爵猛地睜大眼睛:“辛西婭公主?!”
威廉秘書官點了點頭:“如果莉莉絲是奉了辛西婭公主的命令,挑起通恩內亂……”他說著說著,又皺起了眉,“不,還是有哪裡不對,辛西婭公主沒理由……”
伊迪絲城並不與通恩相通,中間還隔著懷特海和克蘭灣,而克蘭灣的賈艾斯侯爵是羅納德王子的親信,也是亞爾曼伯爵最親密的合作夥伴,辛西婭公主不可能越過克蘭灣把軍隊送到通恩,而通恩的另一邊是維爾博,不可能有軍隊躲過伯爵溫士頓·迪福的眼線。
“你到底想說什麼?”亞爾曼伯爵不耐煩地道,“說重點!”
“亞爾曼伯爵大人,即使我們現在不能確定幕後黑手是誰,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無論是把貴族們困在家裡,還是實用戰術削減我們的人力,都隻有一個理由……”威廉秘書官抬起頭,細小的眼睛裡閃著精光,“那就是他們的人數很少!”
亞爾曼伯爵皺眉,“你沒看見今天發生了什麼嗎?爆炸、火災、他們還在宴會廳襲擊了我!”
“冷靜一下,伯爵大人。”威廉秘書官說,“引發爆炸和火災並不需要多少人,林塞山脈的女巫就可以在無人的狀況下引發爆炸。但是正如我之前所說,如果他們人數很多,他們大可以等到宴會開始,綁架所有的貴族,來達成他們的目的。”
最簡單粗暴的綁匪邏輯就是在貴族們聚會的時候綁架所有貴族,可每個貴族都會帶家屬、騎士、護衛和仆人來參加舞會,加上亞爾曼伯爵府本身的仆人、樂師和騎士,舉行宴會時,宴會廳的人數應該在一百人以上。敵人在綁架貴族的同時,一定會造成恐慌和混亂,騎士和護衛也會反抗,如果敵人沒有足夠的實力很難控製局麵。
即使控製了局麵,這也隻是第一步,因為接下來,被綁架的通恩的貴族們的利害關係達成了一致,他們的家人會齊心協力,聯合所有的力量營救人質,綁匪會變成眾矢之的。
當然,如果有充足的人手,這些都不是問題。然而,從現在種種情況看來,對方的人手並不充足。
所以,對方使用了各種手段,逼得所有貴族留守自保,這樣,他們就隻需要對付亞爾曼伯爵一股勢力。
“沒錯,伯爵大人,我認為他們的人數並不多,”威廉秘書官提高了聲音,“他們所有的花樣都是虛張聲勢,他們是在背水一戰,以求速戰速決!”
“所以呢?”亞爾曼伯爵問。
“所以,隻要我們穩住,冷靜下來,把時間拖長,他們就必敗無疑!沒錯,我們隻需要拖到天亮!”威廉秘書官說道,“雖然海登騎士很有實力,但莉莉絲可是斬殺過三個騎士的人。以防萬一,我們應該放下城門的鐵門,防止他們搬來救兵或者逃跑!等到天亮,其餘的貴族從家裡出來,我們就可以全城抓捕,展開反擊!”
亞爾曼伯爵摸著自己的小胡子,沉思起來。
他不是傻子,當然能明白威廉秘書官的話外之意,很顯然,敵人針對的是亞爾曼伯爵府,那就說明隻要除去自己,敵人就可以掌控局勢。但數量極少的敵人很難暴露在陽光下,那麼早上的形勢便分外重要,現在□□勢如此複雜,那些狡猾而又懦弱的貴族們一定都在觀望,觀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天亮之後占優勢的一方又是誰,以便於他們見風使舵。
這中間,最重要的就是阿博特公爵和索爾伯爵,其他貴族要麼損失慘重,要麼無足輕重,剩下的人肯定會以阿博特公爵和索爾伯爵那邊的選擇為基準。而這兩個貴族本人不在這裡,待在這裡的隻是他們的代理人。所以,即使阿博特公爵和索爾伯爵都打算和亞爾曼伯爵為敵,他們的代理人也不敢在其他貴族麵前公然表露敵意。
所以,作為通恩的掌控者,亞爾曼伯爵具有天然的優勢,隻要他活到天亮,形勢就會發生逆轉。
威廉秘書官勸道:“伯爵,對方的首領可是莉莉絲,隻要您抓住了她,就可以重創阿博特公爵,還可以獲得國王的青睞--您知道的,莉莉絲詛咒過國王,這已經成為了國王的心病。”
“但是要去城門一定會經過祈禱堂,那邊的火球和閃電……”亞爾曼伯爵皺眉,“他們有魔法師!”
“魔法師並不全能,一旦魔法石用儘,魔法師就沒用了,而且魔法師也會受到視線的製約……”威廉秘書官看向窗外,不同於能看到城市的二樓,伯爵府的一樓隻能看見烏黑一片的草地,但即使如此,威廉秘書官也能想象出城鎮的模樣,“伯爵大人,您覺得整個通恩,哪裡視野最廣,能看見整個城市?”
“是鐘樓!”亞爾曼伯爵恍然大悟,他馬上下了命令,“把城門口把鐵門放下!再組織一批人,去殺掉藏在鐘樓上的魔法師!”
“讓士兵們圍攻鐘樓,等前麵的士兵消耗掉魔法石,我們就可以輕鬆抓住魔法師!”威廉秘書官補充道:“還有,鐵門很少用,看門的守衛也不知道這件事--原本控製鐵門的是右邊的轉輪,但它壞了,現在需要用左邊的轉輪來放下鐵門。”
“聽清楚了嗎?無論是騎士、士兵,還是平民,就算人手不夠,也得湊出來人,無論怎樣都得給我守住,我們一定要撐到天亮!”亞爾曼伯爵沉著臉,對騎士們下達了命令:“現在,哪怕是翻牆鑽狗洞,從河裡遊過去,你們也得把這個命令給我傳出去!”
他的聲音穿透了窗戶,變得模糊不清。
而在這與聲音一般模糊的黑暗中,有一個女人緊緊地貼在與窗戶不到半米的牆邊,一動都不敢動。
她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咚咚”“咚咚”
她的心跳得極快,極重,重得胸口發疼。
在伊裡斯的一生中,曾經聽過無數次貴族們的對話,但這一次,她感到非常後悔。
她後悔跟著女仆長逃到這裡,又後悔自己因為腿軟和恐懼而停在了這間屋子的外麵。
正因為如此,她才聽到裡麵的那些對話。
她知道那些對話有多麼重要,又有多麼恐怖。她甚至有些恨自己,為什麼要聽到這些對話。
亞爾曼伯爵的命令,幾乎預示著女巫們計劃的失敗。
果然,無論是亞爾曼伯爵也好,威廉秘書官也好,他們都不是會束手就擒的人,他們狡猾又奸詐,已經察覺到了女巫們的弱點。
沒錯,莉莉絲她們隻有五十多人,排兵布陣時,甚至需要精確地計算著每一個人的戰鬥力與所處的位置。
正因為人數如此少,她們的機會才隻有一次,隻有這個晚上。
如果這個晚上不能達到目的,女巫們就會敗北。
在進亞爾曼伯爵府之前,伊裡斯曾經聽見了莉莉絲和眾人說的那番話。
“若是天亮了,我們還沒有成功,大家就馬上想辦法逃跑,亞爾曼伯爵他們一定會把重點放在我身上。待在彆館的卡珊德拉會用“被脅迫”“擔心大家安危”的理由與我撇清關係,她會借用索爾伯爵的名義保護你們,格歐費茵也會為她提供幫助。而我會認了所有的罪。”莉莉絲環視眾人,“當然,亞爾曼伯爵不會對阿博特公爵善罷甘休,他們的內戰可以進一步瓦解貴族們的勢力,這對於我們活下來的同伴--辛西婭公主和瑟茜她們也有益無害。”
……
是啊,這不稀奇,伊裡斯咬了咬嘴唇,想,她考慮過了包括我背叛在內的所有情形,那麼,肯定也考慮過行動失敗。
畢竟,靠這麼點人攻下一個城市,本來就是癡人說夢。
成功是奇跡,失敗才是大概率事件。
林塞山脈的女巫們總是能打敗騎士是因為她們熟悉林塞山脈的地形,可莉莉絲她們對通恩卻很陌生。
這裡是通恩,亞爾曼伯爵的主場。
伊裡斯垂下頭,將藏在圍裙後的雙手放在眼前--她正緊緊地握著一個匕首。
那是莉莉絲的匕首,在離開宴會廳前,伊裡斯就鬼使神差地撿起了那個匕首,並一路握著它到了這裡。
現在,那個女人,莉莉絲又怎麼樣了呢?
她應該死了吧?畢竟她麵對的,是通恩最厲害的騎士。
那個奢華的宴會廳著了火,死了人,血流成河。
堂皇的宴會廳,紅色的火,紅色的血……也許那裡是公爵小姐,紅眸魔女莉莉絲最好的墓地。
她可能死了。
伊裡斯看著手中的匕首,心想,她可能死了。
她要是死了,那、那……嗬、那就太好了,因為、因為自己如此恨她。
那個、那個莉莉絲……死了……
伊裡斯的腦海中甚至浮現出了莉莉絲倒在血泊裡的模樣,這本應該是令她覺得痛快的想象,她甚至因此扯了扯嘴角。
但很快,她就發現,她無法因為想象出的這個場景笑出來,也無法覺得痛快。
她的心口像是被石頭壓著,喉嚨也像是被堵住了。
“沙沙……”不遠處忽然傳來細微的,腳踩在草地上的聲響。
伊裡斯握緊了匕首,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
屋中的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照在草地上,而來者就站在光的邊緣,成為了一個模糊的黑影。
伊裡斯大氣都不敢出,她看到那個黑影在動,卻不知道那個黑影想做什麼。
但她很快就知道了。
“呯!”一支箭夾著風聲,擊碎了窗戶。
屋內瞬間慌亂起來:“有人偷襲!”
“是誰?!”
“保護我!”
“這是伯爵府的箭!”
……
伊裡斯屏住了呼吸,緊緊地貼靠在牆上,恨不得自己變成一張不會被任何人發現的牆紙。
屋內的騎士將魔法燈扔向了屋外,滾落在地上的魔法燈很快照亮了來人。
那一瞬間,伊裡斯差點忘記了呼吸。
那是一個黑發紅眸的女人,她的臉上,身上全是血,裙子的裙擺被切掉了一大片,切掉的布料似乎是用來包紮她的右肩了。
伊裡斯不知道那些血是她的,還是彆人的。
但此時,她像一個真正的魔女。
此刻,那個魔女正撐著一把弓,箭搭在弦上,當弓被拉滿,箭便呼嘯而出,帶起了屋中人的哀嚎。
有那麼一瞬間,伊裡斯的視線和那個人的紅眸對上了。
“是莉莉絲!”
“是魔女莉莉絲!”
“她偷了我們的武器!”
屋裡的人大聲叫著。
伊裡斯渾身顫抖,她感覺到自己身體一陣陣發冷,起了無數的雞皮疙瘩。
這種情感像是恐懼,又似乎不僅僅是恐懼。
屋子的窗戶被打開,騎士們衝向了莉莉絲。
伊裡斯猛地轉身,無視背後傳來的打鬥聲,向著伯爵府的東門逃去。
沒用的,即使莉莉絲現在出現也沒用了!
伯爵已經下了封城的命令,女巫就要失敗了,她們會死,她們會連累我和苔絲!
我得回旅館,和苔絲一起逃跑!
靠近東門時,伊裡斯看見了幾具插著箭的屍體,她甚至還被其中一具屍體絆了一跤。
啊……啊……看著那具屍體,伊裡斯的眼淚流了出來,她想,我受夠了!
“我不想死!”伊裡斯重新站起來,邊跑邊大聲喊道,“我不想死,放我走,放我出去……求求你!”
沒有人回應。
然後,伊裡斯看見一支箭射向了自己。
啊,果然如此,伊裡斯想,她知道有女巫在這裡守門,她也知道自己之前的冷淡使得很多女巫對她不滿,她甚至知道她們提防著她,做好了自己會背叛她們的準備。
苔絲曾經問過伊裡斯:“伊裡斯,你覺得幸福嗎?”
那是一個晴朗的早晨,旅館內滿是陽光和清新的空氣,苔絲在做早飯,而她在擺盤子,一切都溫馨而美好。
“是的,”當時伊裡斯笑著回答,“我很幸福。”
沒錯,她覺得很幸福,最近幾年,是她最幸福的時光,即使通恩種滿了深藍,即使死掉的人越來越多,即使她也總是提心吊膽……可是她能靠自己的工作吃飽飯,也有了像母親一樣對待自己的苔絲,她所掙的錢,全都可以自己存下。她一直希望有一天,可以攢夠錢,買下一個真正的,屬於自己的小旅館。
她辛苦了那麼久,好不容易才有了這麼一點點幸福。
可那點幸福,眼看就要被打破了!
伊裡斯胡亂揮舞著匕首。
所以,你們到底為什麼要打破這一切?!
我受夠了!
受夠了!
我是被逼的,我本來並不想趟入你們這團渾水。
我隻想努力地活著而已!
隻是這樣而已,有什麼錯?
“噗!”箭深入人體,被箭射中的人悶聲倒地。
伊裡斯停下了揮舞匕首的動作,看向身後,那裡倒著一個男人,男人的心臟上插著一支箭。
伊裡斯擦了一把臉,狐疑地看向東門附近,她不知道女巫藏在哪裡,周圍依然一片安靜。
伊裡斯小心地靠近了東門,發現周圍沒有任何動靜之後,馬上打開東門,逃了出去。
直到她逃出伯爵府,再也沒有箭射來。
市中心鐘樓
“小姐還活著嗎?”每次看向亞爾曼伯爵府,這個問題就會浮現在麗薩心頭。
理智告訴她她不應該在如此重要的時刻分神,可是她卻無法控製自己的想法。
自從上次莉莉絲和她說過那些話後,她就一直如此。
--麗薩,你為什麼不像其他人一樣,叫我莉莉絲呢?
--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在哪兒呢?
--你站在這裡,應該是為了自己的未來,而不是追隨某個人。
……
麗薩知道,莉莉絲說的那些話都很好,她是真心為自己著想,從莉莉絲嘴裡聽到這些話,她應該感動才是。
可是,那些話也讓麗薩感到恐慌又空虛,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小姐的問題,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不再追隨莉莉絲的一天。
麗薩喜歡她的莉莉絲小姐。
很久以前,人們一直說公爵小姐蠻橫霸道,可是當麗薩進了公爵府後,看見的是一個與傳言不同的公爵小姐,她會射箭,還在學習劍術。
麗薩至今都記得,那次莉莉絲在眾人麵前,為女仆多琳出頭,教訓那個狡猾的花匠約克的事情,那天的莉莉絲像個英勇的騎士。
那時的麗薩非常羨慕多琳,她在暗中想過,若是自己也能成為小姐的貼身女仆,該有多好啊。
後來這願望似乎成真了一半,莉莉絲教她射箭,還教她認字,那段時間,她開心得像是要飛上雲端。
莉莉絲小姐是多麼特彆的人啊,她在狩獵祭上大放異彩,打敗了魔獸,成為了女騎士,還殺死了心懷不軌的男人們……她是如此閃閃發光,所以在得知莉莉絲越獄的消息以後,麗薩毫不猶豫地離開公爵府和費爾頓城。
當時她並不知道莉莉絲會去哪裡,她隻是抱著“我要找到莉莉絲小姐,成為小姐的助力”這樣的信念前進。
找到莉莉絲小姐,幫助小姐,成為小姐最忠心的女仆,為小姐付出一切。
這是麗薩建立起來的,仿佛人生信條一般的信念。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同伴漸漸增多,她與莉莉絲的關係卻並沒有變得如她想的一般形影不離。
莉莉絲還對她說了那些話。
--麗薩,我能照顧好自己,我不需要彆人專門照顧我。
可是小姐,我是你的女仆。
--你不是我的女仆,你是我的姐妹,我的同伴。
如果我不是你的女仆,那我又有什麼特彆的呢?我不像塞赫美特那般有力,也不像貝斯蒂那樣靈巧,我不如狄賴一樣聰明,也沒有卡喀亞那樣厲害,我沒有她們那樣的優點,我隻是一個普通人……
--忠心是忠於自己的心,還是忠於彆人的心?
不,我不懂,小姐,所有人都在讚揚忠心,忠心是錯的嗎?
當時,麗薩在心裡逐字逐句地反駁著莉莉絲的話,但她卻沒有說出來,而是擠出了笑臉,用輕鬆的語氣說:“嗨呀,真是的,嘿嘿嘿,怎麼忽然說這種話,也太煽情了吧,小……”
最後,她咽下了那個稱呼的最後一個發音,並不是她理解了莉莉絲的話,而是她怕說出來,莉莉絲會不開心。
因為我很笨,所以沒有辦法理解小姐的話。麗薩想,若是多琳還在的話,應該就能順利理解莉莉絲小姐的話了吧,畢竟我一直是個粗手粗腳的女仆,是我硬要賴在小姐身邊,也許莉莉絲小姐並不喜歡我,也並不期望我在她身邊。
跟隨莉莉絲是麗薩一路堅持下來的信念,而莉莉絲的那番話,正在使這個信念慢慢坍塌。
我一直看著小姐,小姐卻看向了更遠的方向,如果追不上小姐,如果小姐不需要我,我就會被拋下……
那我還能乾什麼呢?我該何去何從?
麗薩看著鐘樓下方,那裡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士兵,士兵們圍在了鐘樓邊。樓下的曼瑞達和昆娜,她們死死地守著鐘樓的門,不讓士兵攻上來。
“麗薩,把所有魔法石都給我!”瑞吉蕾芙說,“你去幫助曼瑞達和昆娜吧。”
因為過度疲憊,瑞吉蕾芙已經半靠在了牆上,蒼白的臉上滿是汗水,可她的聲音卻依然冷靜而堅定。
麗薩問:“我在這裡保護你。”
“沒關係,”瑞吉蕾芙道,“我可以對付他們!”
麗薩抿了抿嘴,說了一句小心,便轉身向樓下跑去。
當初遇到熊係魔獸時,瑞吉蕾芙的崩潰嚎哭還曆曆在目,現在她已經成為了如此優秀的魔法師。
大家都在進步,都在提升,而我呢?麗薩握著劍,不安地衝下樓:我為什麼還在原地?
士兵們展開了強攻,曼瑞達和昆娜正在浴血奮戰,她們兩人都受了傷。
“危險!”看見敵人的劍刺向了曼瑞達,麗薩大叫著衝了上去,砍倒了那個士兵。
“麗薩!”看見麗薩出現,曼瑞達和昆娜眼中閃出了信任的光。
這兩個女巫是後期加入的,當時她們連怎麼握劍都不知道,是麗薩手把手地教會了她們。
“不要分心!”當刺死一個士兵,便會有另一個士兵衝上來,麗薩揮舞著劍,幾乎完全無法思考,如果不是瑞吉蕾芙時不時降下火球和閃電,女巫們堅持不了多久。
就算如此,三個女巫也在敵人的攻擊下慢慢力竭。
很快,她們被敵人包圍,當麗薩剛割斷前麵敵人的喉嚨,旁邊的劍便呼嘯襲來。
電光石火之間,麗薩的腦海中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個想法:若是我死在這裡,莉莉絲小姐會為我傷心嗎?
幾乎是同時,她的腦海中又出現了另外一句話。
--等我們達成目標之後,你有沒有想要做的事?
“鐺!”金屬碰撞的聲音令麗薩回過神來,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身體以極快的速度轉過了身,用劍擋住了攻擊。
這是在過去無數次戰鬥經驗中習得的,對於危險的條件反射。
麗薩用力架開對方的劍,反擊的同時,視線掃過正在奮力廝殺的曼瑞達和昆娜,她們的劍術與自己有六七分相似--因為她教過她們劍術。
啊,原來我也有進步。麗薩的眼睛發酸,我還不想死,我……
“喂!你們還好嗎?”歐諾彌亞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與此同時,一批女巫從小巷裡跑來,加入了戰鬥。
已經過了午夜,城中又發生了這樣大規模的騷亂,那些惜命的貴族已經不可能出門了,於是歐諾彌亞便帶著她的小隊來支援瑞吉蕾芙。
借著火球的亮光,前來支援的女巫們看到了鐘樓門口的三個同伴:“挺住!我們來了!”
曼瑞達和昆娜發出了小小的歡呼聲。
那一刻,麗薩忽然有點想哭。
麵前還有那麼多敵人,但聽到同伴聲音的時候,喜悅依然會在心底炸開,握劍的手變得更加有力,心裡所有的雜念與疑慮也都消失了。
--麗薩,你站在這裡,是為了自己的未來。
麗薩咬緊牙,用力地握住了劍,砍向了敵人。
亞爾曼伯爵府。
“掩護我!保護我!”波伊·亞爾曼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爬上樓梯。
剛才來襲的不隻有莉莉絲,當波伊·亞爾曼命令騎士們攻向莉莉絲的時候,埋伏在暗處的莉莉絲的同夥也出動了,從窗口跳出的騎士被殺了個猝不及防,波伊·亞爾曼便帶著一批人逃向了樓上。
波伊·亞爾曼手腳顫抖,膝蓋和肚子因為幾次摔倒而被磕得生疼,胸口的傷也裂開了。
該死,該死!波伊·亞爾曼憤怒地想,該死的莉莉絲,狡猾的女人,她像個小人一樣埋伏,一次又一次地耍著花招!她明明是個騎士,應該光明正大,獨自一人和我的騎士決鬥!啊……海登騎士去了哪裡?那個沒用的家夥,天天吹噓自己是什麼通恩第一騎士……可惡,說什麼待到天亮,這伯爵府真能夠待到天亮?他能活著躲過下一次偷襲嗎?
波伊·亞爾曼爬到了二樓,正如其他人所說,通向書房的走廊坍塌了,一些仆人正在按照波伊·亞爾曼的吩咐清路,現在已經清出了一部分石頭,露出了一個V字形的小坡。
“讓開!”波伊·亞爾曼推開清石頭的仆人,迫不及待地爬上那條路,“騎士都跟過來!守好這裡,不要讓任何人通過。”
威廉秘書官和管家、騎士們跟在伯爵身後,爬過了走廊的碎石坡。
波伊·亞爾曼衝向書房,進門後,他迅速地關上了門,然後衝到書架前,移開書架上的書,藏在書後的秘密保險箱就露了出來。
幾乎每個貴族都會準備這樣一個保險箱,裡麵藏著他們最重要的財產。
見自己的保險櫃安然無恙,波伊·亞爾曼鬆了一口氣後,把書重新移回原位。
此時正好威廉秘書官和管家敲門進來。
他們首先看到的,就是癱在椅子上的亞爾曼伯爵。
“哦……你們說,我們真能撐到明天早上嗎?”波伊·亞爾曼憂鬱地問。
“一定可以的,伯爵大人。”管家行禮道,“現在這裡是最安全的房間,沒有人能繞過那條坍塌的路來到您的書房。”
“啊……”波伊·亞爾曼煩躁地抓著頭發,“可是我覺得這裡並不安全,那個狡猾的莉莉絲一定還有其他的方法……”他看向麵前的兩個人,“說實話,逃出去更安全吧?”
他的目光與威廉秘書官的視線對上了,很快,波伊·亞爾曼就移開了目光,看向管家:“準備三輛馬車,兩輛給我的夫人和孩子,另外一輛給威廉秘書官。”
波伊·亞爾曼捂住胸口,咳嗽了兩聲:“把他們送去神殿,那裡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管家問:“伯爵大人,那您呢?”
“他們的目標是我,所以我必須守在這裡。”波伊·亞爾曼看向威廉秘書官,“威廉,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的妻子和孩子就交給你守護了。”
威廉秘書官低著頭,臉色陰晴不定:“是的,大人。”
管家匆匆忙忙地跑出去準備馬車,書房裡隻剩下了波伊·亞爾曼和威廉秘書官。
威廉秘書官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書房,而亞爾曼伯爵則在打量著威廉。
“威廉,”亞爾曼伯爵問,“若是我找不到你,我該如何聯係你的主人?”
“不會有這種事的,伯爵。”
“那可不一定,畢竟我們馬上就要分開了,而現在正是深藍的收獲季,不能耽誤我們的生意。”
“我會回來為您處理生意的,伯爵大人。”威廉秘書官說,“若是我沒來,我的主人也會聯係你。”
“嗯……”亞爾曼伯爵點了點頭,“那就好。”
威廉秘書官暗暗地磨了磨牙:“大人,準備馬車還需要一點時間,我出去看一下騎士們的情況,然後直接去馬車那兒。”
“去吧。”亞爾曼伯爵揮了揮手,“多叫幾個騎士過來,把巴薩羅穆和利瓦伊也叫過來。”
走出書房以後,威廉秘書官馬上變了臉。
“這個垃圾……”他咬牙切齒地道。
波伊·亞爾曼這個垃圾,他以為彆人猜不出他打算乾什麼嗎?之前還喊著馬車危險的人忽然叫人準備馬車?說什麼神殿最安全,說什麼是最信任的人所以把妻兒交給你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