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
之前剛剛發生過那麼多起馬車爆炸的事!
敢在靠近祈禱堂的鐘樓展開攻擊的入侵者又怎麼可能對神殿有敬畏?
守護妻兒?哈,恐怕想是把妻兒當成誘餌,吸引敵人視線,然後自己逃走吧?
當初亞爾曼家族怕人知道通恩的深藍生意,以預防魔獸為名,耗費巨資修建出高大的城牆,隔絕了外人的視線,這麼惜命又謹慎的家族,必然也會在伯爵府裡設置逃生的密道--很顯然,那密道就在亞爾曼伯爵的書房裡。
亞爾曼伯爵已經做好了從伯爵府出逃的準備,所以他才讓自己叫來他最信任的兩個騎士。
是啊,妻子死了可以再娶,孩子死了可以再生,秘書官死了也可以再找……波伊·亞爾曼肯定認為,隻要身為伯爵的他活下來,就是勝利。
逃吧,威廉秘書官快步走向樓梯,彆管那家夥的死活了,先逃跑再說,隻要自己活下來,不愁找不到做深藍生意的人,沒有必要在這種地方丟掉性命!
當他走到樓梯拐角時,忽然聽見廝殺的聲音。
威廉秘書官連忙縮回牆邊,往外看去。
幾個騎士被同樣身著騎士鎧甲,帶著頭盔的人偷襲了。
隻疑惑了幾秒,威廉馬上明白發生了什麼--莉莉絲之前穿著女仆裝,方才攻擊他們的時候,用的就是亞爾曼伯爵府的弓箭,這說明她潛進來很久了,也知道武器裝備庫在哪裡。
啊,這個狡猾的魔女,她剛才是故意出現的,看見了她的穿著,騎士們就更容易警戒女仆,從而忽視穿著鎧甲的騎士--誰能想到,在這麼緊張的時刻,那群入侵者會換上亞爾曼騎士團的盔甲,正大光明地出現在騎士麵前。
這反而印證了威廉的猜測--對方人很少,所以才需要使出一個又一個計謀,來消耗掉伯爵府的士兵和騎士。
而他們的目標是亞爾曼伯爵,隻要自己逃出了伯爵府就安全了。
威廉的視線落在了旁邊--那裡擺著一個戴頭盔的裝飾鎧甲。
帶上頭盔以後,威廉的視線變得狹窄了。
此刻樓下的戰鬥已經結束了,偷襲者獲得了勝利。
穿著騎士鎧甲的偷襲者踏上了樓梯,血從他們的劍上一點點滴下,暈在鋪在樓梯上的地毯裡。
威廉躲無可躲,隻好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威廉是個小個子,那鎧甲並不合身,但對方有些成員也是如此,這讓威廉有了些底氣。
他做出一副慌張的模樣,往樓下跑,並在快要與偷襲者接觸時張口說話。
“快上去,”怕被人認出自己的身份,威廉壓低了嗓音,“波伊·亞爾曼伯爵打算逃跑,我去通知其他人!”
他甚至連腳步都不敢停,急急忙忙地向樓下跑。
但他沒有跑得更遠,他的心臟就被劍穿透了。
威廉的嘴中吐出了血沫,他難以置信地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頭盔後的紅眸帶著嘲弄,“因為你的聲音太難聽了!”
劍被拔出,威廉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暴露。
書房。
波伊·亞爾曼把耳朵貼在門上,他隱隱能聽見外麵傳來的打鬥聲,
“巴薩羅穆和利瓦伊怎麼還沒來?”波伊·亞爾曼在房間裡焦急地踱著步,擦了一把臉上的汗。
“算了,我自己跑更不容易被人發現!”亞爾曼伯爵快速走到書架前,擰開保險箱的密碼,把裡麵重要的文件夾在了衣服裡,然後又拽出了一個藏在櫃子裡的箱子,把保險櫃裡麵的金子放進箱子裡。
做完這一切以後,他走到房間的角落,依次扳動著衣架上第二、第三、第五個掛鉤。
“嘩啦”隨著機關的聲響,隱藏的秘密通道出現了。
波伊·亞爾曼拎著保險箱,走進了密道。
十幾分鐘後,莉莉絲一腳踹開了書房的門,然而這時,書房中已經沒有人了。
“呼……呼……”波伊·亞爾曼拎著箱子,在密道中快步走著。
我還沒有輸,夜晚已經過去一半了,他想,我保住了我的財產,隻要守城士兵聽我的命令,放下鐵門,把城門守住,就能切斷那些家夥的退路!
到了早上,形勢就會迎來大逆轉!
我要抓住莉莉絲和她的同黨,把他們千刀萬剮!我要把阿博特公爵拉下台,吞並他的財產和土地!
“哈……你們等著吧,”波伊·亞爾曼低聲道,“勝利是屬於我的!”
“呼……呼……”
黑夜中,伊裡斯踉踉蹌蹌地跑著。
她沒有走伯爵府的那條大路,因為她擔心遇到出來傳遞消息的士兵或者騎士。
他們很有可能直接殺了她--畢竟她逃出了伯爵府,還和莉莉絲一樣,穿著亞爾曼伯爵府的女仆裝。
而樹林裡並不好走,地上生長著灌木,還有乾枯的樹枝和腐爛的樹葉,黑夜中看不清路,她好幾次差點滑倒。
但無論怎樣,她總算跑到了橋邊。
伊裡斯不知道有沒有人聽從波伊·亞爾曼的命令,遊過冰冷又湍急的河水,她隻看見橋上倒著幾具燒焦的屍體。
橋的另一邊,是戰場,那邊喊殺聲戰天,橋上立著一道無形的門,想要過橋的士兵們被門擋住,隻能揮著刀,砍著那道無形的門,然後被飛來的火球和閃電擊倒。
“在那邊!”在伊裡斯身後,響起了男人的聲音,“有人逃到這裡了!”
伊裡斯轉過頭,看見了伯爵府的騎士和士兵,
那些鑽狗洞、翻牆……不顧一切跑出來的騎士出現了,他們的刀正對著伊裡斯。
“我不是……我……”伊裡斯想要解釋,但她也清楚地知道,在此時此刻,解釋有多麼蒼白。
於是她轉過身,衝上了橋。
讓我過去吧,讓我過去吧,伊裡斯在心裡想,若是過不去,我就跳下河,遊過去!
我得回到旅館,我得找上苔絲,和她一起逃!
當伊裡斯跑過橋時,她並沒有撞上那道隱形的門,那門短暫消失了幾秒,在伊裡斯穿過之後,又重新出現。
“啊……啊……”伊裡斯渾身顫抖,她能感覺到守在鐘樓上的魔法師在看向自己,但她沒有一絲閒暇抬頭。
她本能地移動著雙腿,向前跑去。
祈禱堂附近猶如地獄,地上是橫七豎八的屍體,廝殺聲不絕於耳,焦味和血腥味灌入鼻尖,直達大腦。
在伊裡斯身後,被門攔住的騎士正在大喊:“放下鐵門,讓守城士兵放下鐵門!”
伊裡斯往前跑著,閃電在她身邊不斷落下,帶起一陣陣的慘叫。
不知道為何,伊裡斯的眼眶越來越酸澀,視線也變得模糊。
透過模糊的視線,她看見了曾經見過的那些女人們。
她們揮舞著武器,與敵人奮戰。
為什麼?
難以理解,這太可笑了。
隻有那麼一點點,她們明明隻有那麼一點點人,她們明明在做一件注定了會失敗的事。
到底為什麼要這樣?
“喂,小心!”一個女人砍倒了衝過來的士兵,“你沒事吧?”
“為什麼……”伊裡斯的嘴唇翕動,“你們為什麼要這麼拚?”
她的聲音太小,那個女人並沒有聽到她的問題,就轉身投入了戰鬥。
伊裡斯認得那個女人,她叫伊迪薩,在旅館的那些天,她總是和苔絲一起討論嬰兒的事。
還有那邊的那個叫做伊芳的姑娘,她的舉止有些稚氣,但笑容十分有感染力。
那邊的女人是亞爾薇特,她總是很有朝氣,每天早上都精力充沛地練習短刀。
還有那邊那個……
她們是那麼鮮活的人,明明可以安安靜靜地活下去。
可是她們為什麼要來帶通恩,為什麼要掀起戰爭,為什麼要自尋死路,為什麼要這麼拚?
為什麼?
“放下鐵門,讓守城士兵放下鐵門!”門後的騎士還在大喊,“用左邊的轉輪放下鐵門,這是伯爵的命令!”
“……”伊裡斯抬起頭,看向前麵,順著這條馬路下去,就是通恩的主城門。
伊裡斯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麼,她應該轉身的,轉身跑入一條安全的小路,回到旅館,與苔絲一起逃命。
那是最穩妥的做法。
但是她卻抬起腳,沿著馬路跑了下去。
為什麼?
到底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麼拚?
伊裡斯一邊跑,一邊擦了一把被淚水模糊的眼睛。
--你為什麼要這麼拚啊,伊裡斯?女人不需要這麼拚的。
一直以來,經常有人這樣問伊裡斯。
在她在貴族府邸打掃衛生的時候,在她在豬圈耙豬糞的時候,在她在外麵洗衣服的時候……
每次聽到這樣的問題,伊裡斯的心總是會一沉,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答,因為即使回答了,提問的人似乎也聽不懂,他們隻是喋喋不休地重複著同樣的話。
--你賺那麼多錢又有什麼用,最後還不是會變成你未來丈夫的財產。
--學認字?你是想嫁給貴族嗎?
--女人有太多錢反而更危險呢,你得趕緊找個強壯的男人保護你。
若是她辯解得多了,他們還會聚在一起嘲笑她,似乎她的想法是一個異想天開又丟人的事。
--哎呀,你知道嗎,伊裡斯竟然想不嫁人,一輩子都靠自己賺錢呢,瘋了嗎,哈哈哈。
--伊裡斯想要自己開一個旅館呢,多天真啊,真可愛,她現在是被公爵庇護著所以才不知道難處,否則,一個開旅館的女人,要是沒有男人保護的話……
--等著看吧,過幾年她就會改變想法了。
--哦,伊裡斯,你還是那樣想的嗎?這樣下去,你的名聲會變差的,彆人會覺得,你有什麼問題。
所以最後,麵對那些疑問,她就隻能模糊地應和一句:“多賺點錢總是好的嘛。”
她與他們之間似乎有一個巨大的鴻溝,那個鴻溝無法用言語填滿,令人覺得疲憊至極。
甚至很多時候,誇獎都不能讓她痛快。
那些人曾經在她麵前大聲地說:“為什麼要請工人,結婚不就好了。嘿,你看看伊裡斯,她多麼能乾,你娶了她,吃飯隻需要加個碗,卻白得三個工人。”
“天哪,看看我們聰明伶俐的伊裡斯,以後娶到她的人可有福了。”
無論她憤怒還是辱罵“我才看不上你們”“誰要和你們結婚,滾吧!”,都不會對他們產生影響,反而會激起他們的哄笑,他們仿佛在逗弄一隻小貓,把她所有的厭惡與拒絕都歸結於“欲拒還迎”“害羞”和“不懂事”。
似乎他們能規定好她的人生,似乎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在做什麼一樣。
啊,是的,也許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吧,就像現在,她手裡一直握著那個匕首。
伊裡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握著那個匕首,她手上還留著之前被熨鬥燙傷而起的水泡,握著匕首的時候,水泡總是隱隱作痛。
可她就是不想鬆開自己緊握匕首的手。
伊裡斯曾暗自慶幸自己生活在通恩這樣的環境裡,扛不住高壓的男人一批批死去,女人可以走到台前,進行一些被允許的工作。
她隻需要努力工作就可以生存,不需要結婚,也不會生下自己無法照看的孩子。
伊裡斯甚至希望這樣的亂世可以一直持續下去,因為一旦恢複和平,她這樣的女人就會被趕進陌生男人的家裡。
可是她也常常覺得窒息。
就像水漫到脖子,雖不致命,但是胸口總是憋悶,快要喘不過氣。
她想要大喊,想要發泄,想要發瘋,想要閉上眼,不顧一切地脫離一切,逃走。
但她又不知道能逃到哪裡。
不知道逃到陌生的地方,睜開眼後,水會不會依然漫到脖子。
伊裡斯知道自己心中帶著恨意,甚至某些地方已經扭曲。
她有時以自己的能乾為榮,希望其他人能看見她的努力,她的優秀,有時卻又希望那些人閉嘴。
是的,閉嘴!閉嘴!
不要誇她!不要看她!不要關注她!
你們,最好全部都消失!
伊裡斯經常覺得自己處在一團混沌中。
她時而為自己驕傲,為生活在這裡而慶幸,時而憎惡自己,憎惡這個城市。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努力,還會變成這樣,也不知道該如何發泄那些莫名的壓抑與怨恨,所以最後,她的視線轉向了莉莉絲。
她們本應該是毫無交集的人,是伊裡斯的母親,公爵小姐的奶媽佩格將她們連接在了一起。
隻要看著莉莉絲,似乎一切就都找到了答案--她的不幸,都是因為莉莉絲,因為莉莉絲搶走了她的母親。
該死的貴族,該死的莉莉絲。
伊裡斯無法控製自己去想象著公爵小姐的生活,想象她的幸福和圓滿。
她時常嫉恨著她,甚至聽到她的名字都覺得憤怒,但她又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她的消息。
諷刺的是,最後,她卻為了生存與果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了卡俄斯的一員。
是啊,她當然想象不到,又有誰能想到卡俄斯的神秘老板是辛西婭公主以外的女人。
可當糧食歉收的那年,繼辛西婭公主之後,卡俄斯也送來了種子時,伊裡斯便猜到了卡俄斯真正的老板是誰。
無論是辛西婭公主還是莉莉絲,她們送來的種子完全沒有派上用場--那些種子沒有發芽。
亞爾曼伯爵和通恩的貴族們當機立斷,讓農民們改種深藍來挽救,於是大片的農田種上了深藍,人們憤怒地詛咒著送來種子的辛西婭公主以及沒有保佑田地的新任聖女。
隻有伊裡斯知道發生了什麼--有人替換了種子,因為裝著種子的麻袋的顏色改變了。
但伊裡斯卻什麼都沒有說。
我能說什麼呢?她想,我隻是個普通平民,即使我說了,也不會有人信我,說不定還會招來殺身之禍,我隻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做好我的工作就行了。
之後,遠在費爾頓城的莉莉絲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地傳來,人們對莉莉絲的討論越來越多,在她入獄時達到了高峰。
那些人們聚集在一起,嬉笑著討論著莉莉絲的事情:“哦,那個貴族小姐可真厲害,一個人殺了三個騎士。”
“可是為什麼騎士會跑進貴族小姐的屋子裡。”
“那就要問問那個莉莉絲了,為什麼一個女人要跑去騎士紮堆的地方?”
每一句帶著暗示的話都會引起一陣哄笑。
“你懂什麼,如果她是故意的呢?貴族的欲望可是很大的。”
“說不定,她已經……你想想,女人怎麼可能打得過男人,除非是在那些男人沒有防備的時候……”
“哈,三個騎士呢,這可太精彩了!”其中一個人對伊裡斯擠著眼睛,“你說是不是,伊裡斯?”
他們知道她恨她,討厭她。
所以他們希望她和他們一起笑,一起嘲笑聖女公爵小姐的墜落。
可伊裡斯笑不出來。
她是真的恨她,也是真的憎惡她,所以聽到她淒慘的消息,她應該感到高興的。
伊裡斯笑不出來。
她覺得很難受,甚至有些憤怒。
那些人的擠眉弄眼和那個惡心的問句都使她感到冒犯。
她想撕爛那些人的嘴。
伊裡斯恨著莉莉絲,她一直想看莉莉絲的笑話,想看莉莉絲從天空墮入泥裡。
但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一直關注著莉莉絲,她知道她在勤奮地練劍,她知道她打敗了魔獸,她知道她在努力擺脫和王子婚約……
她知道她不是人們口中那樣的人。
而說這些的人也知道,可那些人不在乎。
伊裡斯想象過莉莉絲被自己比下去,想象過莉莉絲以卑微的姿態祈求自己,想象過莉莉絲向自己道歉。她甚至想象過自己成為一個劍客,在決鬥中戰勝了莉莉絲,把劍橫在她的脖子上,告訴她“我就是那個被你搶走母親的伊裡斯!”
她想過很多,但唯獨不應該是現在這樣。
那個女人不應該被這樣侮辱。
莉莉絲應該是幸福的,是圓滿的,具有貴族特有的傲慢與虛榮。
若是街邊任何一個人,都可以侮辱莉莉絲,都可以因為彆人對莉莉絲的羞辱而開心,都可以把莉莉絲踩在腳底,看不起她。
那貴族小姐又算什麼?
若她羨慕嫉妒並恨著的公爵小姐莉莉絲都會遭受這樣的待遇,那她自己又算什麼?
若她因為人們對另一個女人的造謠羞辱而感到爽快和解氣,那同為女人的她又算什麼?
她們被人評價著,那些評價不像是在評價一個人,而像是在評價一個趁手的工具,一個美麗的花瓶。
無論是普通的工具,還是珍貴的花瓶,都是物品。而物品,總是要有主人的,總是要被使用觀賞的。
在奔跑的過程中,伊裡斯似乎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她隻是不停地,向著城門的方向奔跑。
女巫們正在和守城的士兵戰鬥,有女巫站在了城門邊,正在用力推開城門,還有幾個女巫守在右邊那個醒目的大轉輪邊。
啊,女巫,女巫……
伊裡斯咬著牙,向城門左邊那個隱蔽的轉輪跑去。
女巫,你們為什麼這麼拚命?
--伊裡斯,你為什麼這麼拚命?
你們隻有幾十人,卻想占領整個通恩,這太荒謬了,簡直是不自量力!你們這群瘋子。
--伊裡斯竟然想不嫁人,一輩子都靠自己賺錢呢,瘋了嗎,哈哈哈。
明明可以安安靜靜地活下去。可是為什麼要來帶通恩,為什麼要掀起戰爭,為什麼要自尋死路?
--女人有太多錢反而更危險呢,伊裡斯。
太可笑了,女巫。
--太天真了,伊裡斯。
“放下鐵門,守城士兵,快放下鐵門!”在伊利斯身後,傳來了男人的喊叫,“用左邊的轉輪放下鐵門,這是伯爵的命令!快!”
左邊的轉輪那裡正站著一位守城士兵,聽見男人的話,他甚至沒有去碰左邊的轉輪,而是當機立斷地用刀砍向轉輪上方的鐵鏈--不需要轉動轉輪,隻要砍斷鐵鏈,隱藏在城牆間的鐵門瞬間就會落下。
“住手!”伊裡斯衝上去,用身體撞開了那個士兵。
耳邊傳來了城門被打開的摩擦聲和武器落地的聲音。
“你這個……”重新站起來的士兵撿起刀,對著伊裡斯揮了過來。
伊裡斯縮著肩膀,彆過臉,下意識地將匕首舉到臉前防禦。
預想中的疼痛一直沒有出現,反而有些腥熱的液體濺到了身上。
伊裡斯轉過頭,看見了被劈成兩半的士兵,和士兵身後,手持雙刃斧的高大女人。
那是個平頭女人,嘴角的疤一直延伸到缺失的右耳處。
她在城門火把的照映下看向伊迪斯,挑起一邊的眉,露出了個帶著痞氣的笑容:“匕首不錯哩。”
說完,她就舉著斧頭,衝向了其他的敵人。
不少手持武器的女人跟在她身後,湧入了城裡。
“啊……”伊裡斯忽然雙腿發軟,她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直到後背靠到了城牆,直到躲到隱蔽的角落,才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般,坐到了地上。
這時,剛才的一幕幕此刻才真切起來,幾次與死亡擦肩而過的恐懼後知後覺地湧上了心頭。
“瘋了……”伊裡斯縮起身體,她渾身顫抖不已,乾啞的嗓子如同被拉傷一般疼痛,“我真是瘋了……瘋了……”
我不是為了幫她,伊裡斯想,我依然討厭她。
她是女巫。
很多人都恨著女巫,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貴族,有平民,也有奴隸。
我也恨著她,但是,我不想我的恨意與他們同流合汙。
--我希望,我、我的同伴、我們的女兒、和女兒的女兒,都能生活在更好的世界,成長成能夠為自己感到自豪的人。
--請你看著我,看著女巫們,哪怕是抱著厭惡,帶著恨意也無所謂,我希望你能看到我們想做什麼,想改變什麼。
是的,我依然討厭她,但……我隻是……
伊裡斯捂著嘴,失聲痛哭。
我隻是有那麼一點,那麼一點點……
想看看那個嶄新的世界……
她還握著那個匕首,燙傷的水泡破了,膿流了出來。
疼,卻痛快。
“呼……呼……”波伊·亞爾曼拎著他的寶貝箱子,在小路上奔跑著。
路上漆黑一片,沒有路燈,也沒有行人,周圍林立著的民居也一片安靜。
波伊·亞爾曼從來沒有自己走過這麼多路,他的汗已經浸濕了衣服,腿開始打哆嗦,那性命一樣的箱子也越來越重。
“這幫笨蛋!”他邊擦汗邊罵道,“什麼事都乾不好!”
密道穿過了河流,他一出來,就在安靜的小路上。
鐘樓和城門那邊喊殺聲震天,波伊·亞爾曼抱著一絲小小的希望遠遠地看了一眼,卻發現城門的鐵門並沒有放下,而且敵人顯然占了上風,其中有個舉著斧頭的敵人如同惡魔附身的死神,殺得士兵潰不成軍。
還是先去尼科爾子爵那裡躲一會兒,等天一亮,就讓他送我離開,最好能離開通恩,去克蘭灣向賈艾斯侯爵求助……波伊·亞爾曼正在心裡盤算著,忽然前麵射來一道光,打在了他的臉上。
“什麼?”波伊·亞爾曼用空閒的手擋住臉,愁著眉向前看去。
前方站著的,是身著騎士鎧甲的黑發女人。
“莉莉絲!”波伊·亞爾曼大驚失色,轉身想要逃,卻發現後麵的路也被擋住了。
他被包圍了。
“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波伊·亞爾曼問完,忽然想起什麼,抬頭看向不遠處的鐘樓。
“還有什麼人能在這樣危險的晚上,穿著華麗的禮服,拎著箱子逃跑呢?”莉莉絲笑道,“不要太低估自己了,伯爵,普通人可模仿不出你的衣著、體型和跑步的姿態。”
“莉莉絲……”波伊·亞爾曼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以為你已經和阿博特公爵斷絕了關係。”
“誰不想要通恩呢,畢竟這裡是我母親的故鄉,也是有名的黃金糧倉。”
“你母親的家族隻是一個小貴族,他們確實有很多地,但是那些地最後都被你的父親收走了,與我無關,但是我可以……”波伊·亞爾曼咽了口口水,問,“我給你一塊地怎麼樣?”
莉莉絲沒有回答,她隻是拔出了劍,走向波伊·亞爾曼。
波伊·亞爾曼一步一步後退:“一塊地不夠的話,兩塊?三塊?誰派你來的?阿博特公爵?辛西婭公主?他許諾給你什麼?我可以給你更多!我有很多金子,我可以把它都給你!”
“誰派來的?為了誰?”莉莉絲冷笑,“怎麼,你們沒有想過我會不奉任何人的命令,不為任何人,單純因為自己的意願而來?”
“不、不、彆……彆過來!”波伊·亞爾曼慌張地看向四周,看向那些他從來沒有在意過的民居。
人們並沒有睡著,他們站在窗戶邊,看著外麵的情況,就像一團團模糊的影子。
“救救我!”波伊·亞爾曼對著那些人喊道,“喂,拿上你們的武器,出來救救我,我是波伊·亞爾曼,是亞爾曼伯爵,我會賞賜你們!”
周圍一片寂靜,沒有任何人被他的話觸動,也沒有任何人出門。
麵對著越走越近的莉莉絲,波伊·亞爾曼的情緒崩潰了。
“喂!出來啊!”波伊·亞爾曼發瘋般地吼道,“我可是你們的伯爵,你們的主人!現在是你們報答我的時候了!你們應該出來救我!出來啊!出來啊!你們這些蛀蟲!你們這些廢物……啊!!!”
窗邊的人們靜靜地看著他,直到莉莉絲的劍砍斷波伊·亞爾曼的脖子,他們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他們是如此安靜,就像平時,看到走在路上的人忽然栽到地上死亡時,那樣安靜。
這天清晨,波伊·亞爾曼的頭顱被掛在城門上。
女巫占領了通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