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8 章 驅逐(2 / 2)

女主對此感到厭煩 妚鶴 19486 字 8個月前

“不僅如此,我還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莉莉絲看向其他貴族,“原來班布爾神像後麵,竟然還有那麼多的房間……哦,先生們,你們應該知道,那些房間是做什麼用的吧?”

貴族們臉色發白。

“是深藍的加工廠。”莉莉絲雖然彎著眼睛,但眼中沒有絲毫笑意,“原來你們把神殿和祈禱堂分開,不僅僅為了區分等級,還要和神殿聯手生產深藍啊。我也曾經奇怪過,為什麼紫色的花朵會被叫做深藍,後來才知道,因為你們提煉出,最純、最頂級的東西,是深藍色的。最純的深藍供給大貴族和高級神官,普通品給小貴族、神官、和商人,而那些殘渣,則賣給平民。”

“絕妙的買賣!”莉莉絲看向那個年輕貴族的手,他食指和中指內側的皮膚透著焦黃,那是常年吸食深藍雪茄的標誌,莉莉絲碾著那隻手,嘲諷道,“不知道在科爾裡奇國,還有多少座這樣的神殿,可以讓你們齷齪的神,看著你們做這樣齷齪的買賣。”

“深藍是天賜的作物!是神殿的聖藥!”一個貴族叫道,“你怎麼能這樣侮辱聖物!”

“聖物?哈,當然,你們這種家夥都能是貴族,那玩意兒為什麼不能是聖物。”莉莉絲嗤笑一聲,直起身體,看向屋內所有的貴族,“那要怎麼辦呢,先生們?我很討厭你們的聖物,打算把它發酵成肥料,用來肥沃土地。”

聽到這句話,所有的貴族都睜大了眼睛,那一刻,他們全都認為眼前的這個女人瘋了。

今年深藍大豐收,那鋪滿田地的紫色花朵,與其說是花朵,不如說是一塊塊金子。

而現在,這個瘋女人,竟然打算把這一塊塊金子變成毫無價值的肥料!

與其這樣,還不如、還不如……把那些東西給我!

“從你們那些貪婪的眼神,我能看得出你們有多需要那些深藍……”莉莉絲揚起嘴唇,“既然如此,我給你們第三個選擇。”

她眯起眼睛,道:“神殿的工廠和亞爾曼伯爵的倉庫裡還有一些已經加工好的深藍粉末,它們不能做成肥料。所以我可以把它賣給你們--我給你們三天的時候,在三天之內,用你們的家產和我交換深藍,然後滾出通恩!三天之後,我會毀掉田裡所有的深藍。”

她冷冷地環視所有的貴族家主們:“那時,你們隻有兩個選項了!”

三天後,傍晚。

思薇法背著行李,站在家門口,抬頭看著這個自己住了許多年的房子。

她的母親瓊和妹妹羅莎還在一旁哭泣,而蓋文·佩皮斯正不耐煩地催促著那兩個哭泣的女人:“快走吧,就因為你們磨磨蹭蹭,我們才拖到了這個時候,現在是最後一天了,如果今天城門關了,我們就出不去了!”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思薇法,“還有你,你那是什麼表情!”

“這裡是我的故鄉,這是我的家!”瓊哭道,“為什麼我一定得離開這裡!”

“不離開,難道要在這裡等死嗎?那些女巫已經掌管了亞爾曼伯爵、阿博特公爵、奧斯汀子爵和索爾伯爵四個貴族的在通恩的全部財產,又殺死了那麼多貴族,剩下我們這些小貴族還能乾什麼?”蓋文說道,“你知道那些女巫有多凶惡嗎?她們貶低班布爾神,還到處宣揚神聖的深藍是毀掉人心智的毒藥!亞爾曼伯爵的管家已經表示要歸順她們了,甚至配合她們整理了亞爾曼伯爵府的財產,莉莉絲依然砍下了他的雙手!”

“離開了這裡,我們又能去哪裡呢?”瓊罵道,“如果不是你一無所有,至少我們可以去其他地方安家。”

“你這個沒有見識的女人!今年通恩本來就沒有收多少糧食,你呆在這裡也隻會餓死!”蓋文·佩皮斯拍了拍自己身前的包,“你知道這是什麼嗎?這可是最高純度的深藍,這些東西可比我們這套房子值錢多了,為什麼大家都選擇用資產交換深藍,然後離開這個鬼地方?因為這些東西值錢啊!那些瘋女巫真的在用深藍做肥料!你仔細想想,我們和女巫交換的那些深藍是神殿工廠和亞爾曼伯爵倉庫裡的,那可是頂級的品質!”

那天,當莉莉絲說出第三個選擇的時候,貴族們都覺得莉莉絲瘋了。通恩有實力的大貴族已經完全被女巫控製,剩下的小貴族家底並沒有那麼豐厚,原來幾乎沒有辦法接觸到莉莉絲用來交換的那種等級的深藍,對比前兩個選擇來說,第三個選擇真是優渥得令人震驚。

通恩深藍的品質是最好的,若是控製了通恩的女巫毀掉通恩的深藍,通恩不會產出新的深藍,貴族們換得的深藍價錢會瘋狂上漲。

貴族們認為是愚蠢的女巫不懂深藍的價值。在這三天中,女巫們隻是在清算貴族們的財產,維持生活秩序,甚至連田地裡的深藍都沒有管。

即使莉莉絲不開出三天的期限,他們也會避免夜長夢多,在換完深藍後匆匆離開。

有這種想法的,不僅是貴族。

最開始,有平民偷偷摘了田地裡的深藍偷跑出城,守城的女巫沒有攔他,她們隻是在嚴格地盤查進來的人,出去的人,就再也沒有辦法回來了。

幾次試探之後,那樣做的人越來越多,人們無序地搶奪著田裡的深藍,將田地踩得七零八落,那些他們曾經無法享用的珍貴花朵,在爭搶中,被踩落,碾碎,與泥土混在了一起。

而那些站在田邊守衛的女巫們,冷眼看著人們爭搶深藍的模樣,若是有人想要把爭搶的範圍擴大到城鎮,就會被利劍貫穿胸膛。

“所以你隻能做那些粗活,掙一些微不足道的錢!你根本沒有像我一樣長遠的目光,你這個沒有見識的女人!”蓋文·佩皮斯指著裝著深藍的背包,“這個房子根本不算什麼,我能靠著這個東西過上好日子!哈,我受夠你了,你想留在這裡,那就留吧!”

說完,蓋文轉身就走。

瓊擦去眼淚,跟在了蓋文·佩皮斯身後:“你又在說大話了,這種話說了那麼多年,最後還不是我……”

思薇法沒有跟在母親身邊,她還站在原地,看向自己的家。

羅莎抽泣著走到了思薇法身邊,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叫道:“姐姐……”

思薇法看向妹妹,羅莎天真漂亮,是全家最受寵的孩子,甚至在家裡最艱難的時候,她也沒做過多少粗活,手像有錢的貴族小姐一樣柔嫩白皙。

思薇法並不喜歡這個妹妹,她憎恨於家裡人的區彆對待,她與大姐潘妮都會為母親和家人承擔家務和工作,而羅莎卻總是像個公主一樣慵懶地生活,並輕而易舉地得到全家人的稱讚。

羅莎不知道家中有多艱苦,也不知道錢來得有多麼艱辛,她無知而又愚蠢,不思考任何事,不憂心任何危機,即使現在,這個長得像洋娃娃一樣的女孩也並沒有搞懂發生了什麼,她無措地哭著:“姐姐,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我不想離開家,為什麼我們一定要離開家不可?”

你從來沒有關心過,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思薇法想,因為你一直被保護著,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有人幫你解決,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願意還是不願意。

她背起行李,轉過身,羅莎跟在她身邊,拉住了她的手。

思薇法的手心出了汗,但妹妹還是牢牢地牽著她的手,沒有放開。

握著思薇法的那隻手像雲朵一樣軟。

思薇法牽著妹妹,走在她走過無數次的街道上,也許是因為這幾天收拾行李太累了,也許是因為行李太沉了,她覺得每一步都沉重萬分。

她一直忍著,沒有回頭去看自己的家。

儘管她並不喜歡自己的人生,但那個家還是承擔了她太多的回憶。

在思薇法有記憶的時候,家裡就已經沒落了,母親很忙,所以照顧思薇法的是姐姐潘妮,潘妮會帶著思薇法玩潘妮小時候玩過的玩具,和思薇法在房間裡捉迷藏,也會拉著思薇法的手邊走邊哼兒歌,如果遇到打雷的夜晚,潘妮會抱著思薇法,捂住思薇法的耳朵,輕聲安慰。

她們會在門框邊劃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跡來記錄自己的身高,還會把一些漂亮的玻璃珠子和石頭當成珍寶一樣放在鐵盒子裡,收起來。

就算後來開始幫母親做事,思薇法也沒有覺得辛苦,因為她一直都和姐姐在一起。潘妮會逗思薇法開心,也會幫年紀小的妹妹多做一些活兒。

當思薇法覺得姐姐太過於辛苦而自責時,潘妮也總會笑著安慰她:“不用在意,思薇法,我是你的姐姐,幫助你是應該的,畢竟我們都姓佩皮斯。”

潘妮的笑容是什麼時候消失的呢?

啊……是在母親懷了羅莎以後,因為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家庭因為母親的懷孕再一次陷入穀底。

即使那樣,當思薇法被人稱讚聰明時,潘妮還是會露出燦爛的笑容:“是的,思薇法當然聰明,她是我的妹妹。我是潘妮·佩皮斯,她是思薇法·佩皮斯,我們是一家人!”

思薇法牽著妹妹的手,跟在母親和父親身後,走向城門。

通恩所有的街道都被夕陽染成了金黃色,道路上還有些像他們一般,背著行李離開通恩的人。

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走這個街道了,思薇法扯了扯嘴角,想,這樣的景象,也算得上是黃金色的通恩呢。

主街道的祈禱堂附近圍了許多人--這是三天期限的最後一天,女巫莉莉絲會在今天發表講話。

“快點。”瓊轉身,焦急地催促著自己的兩個女兒,“可怕的女巫就要出來了!”

思薇法拉著妹妹,加快了腳步。

就在這時,祈禱堂那邊傳來了一個女聲:“諸位,我是莉莉絲!”

莫名地,思薇法停下了腳步。

原本喧鬨的街道安靜了下來,人們墊著腳,伸著頭看向祈禱堂的方向,等著那個大名鼎鼎的女巫說出後麵的話--她曾經的輝煌、尊貴的出生背景和姓氏。

那個女聲再次響起:“我是女巫莉莉絲,魔女莉莉絲!”

思薇法轉過身,看向祈禱堂。

祈禱堂前,那個從未有女人踏足,隻有神官才有資格站立的高台上,站著一個黑發女人,在她身後,站著許多女人。

“女巫已經掌管了通恩,接下來,我們會銷毀深藍恢複農田,解放所有的奴隸。你們可以離開,也可以留下,但若有人想要挑戰我們,侵占通恩,我們就會砍下他的頭顱!”莉莉絲穿著騎士服,挺拔地站立著,“從此刻開始,通恩將成為科爾裡奇國第一個沒有貴族,也沒有奴隸的地區!”

思薇法像是被定住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那些女巫,她從未看過女人站得那樣高。

明明是逆著光,那些女巫卻像是沐浴在金色夕陽中。

“姐姐,姐姐?你怎麼了?”聽到羅莎的呼喚,思薇法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她想鬆開妹妹的手,可是妹妹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我們走吧,姐姐。”羅莎不安地說,“不然,我們就追不上父親和母親了。”

思薇法再次回頭,看向那些女巫,她感到自己的喉嚨有點乾澀,那些乾澀使得她幾乎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她才把那種乾澀咽了下去:“羅莎,我想……”

“不、你不想,你什麼都不想。”羅莎急迫地握住了她的手,“姐姐,我們現在要離開這裡,這裡被女巫占領,快要完蛋了,父親說隻要離開這裡,我們就能恢複貴族生活。”

“你信他?”思薇法問。

“當然了,姐姐,那是我們的父親,他會努力讓我們過上更好的生活。”

“不,”思薇法繼續看向高台上的女巫,“他不會,這麼多年,他一直在犯同樣的錯誤,這次也不例外。”

“可是姐姐,我們是他的家人,他愛我們!”羅莎用另一隻手抓住了思薇法的袖子,“他是媽媽選中的男人,是我們的父親,他愛我們。”

“對你好?有多好,比如呢?”思薇法心中的怒火噴湧而出,反手抓住了羅莎的胳膊,“好到把十四歲的你訂婚給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

“姐姐……”羅莎叫道,“你不能這樣說安得烈,他是我的未婚夫。”

“你的未婚夫總是在教訓你,總是在挑你的毛病。”

“那是因為他愛我,當初父親也是這樣愛母親的,他們打打鬨鬨,吵來吵去,但卻一直相愛。”

“愛?你是指那些尖酸刻薄的話?那些能逼死人的沉默和無視?還是那些對麻煩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態度?”思薇法說,“他說出的所有惡言,都不是愛,而是輕視、打壓、羞辱和嫌棄!”

“他也有對我們好的時候。”

“是啊,就因為有偶爾對你好的時候,所以你需要時時刻刻觀察他的臉色,時刻擔心觸怒他,並祈求他心情變好。但即使他心情好了,你也惴惴不安,不知道他會何時變臉!他的陰晴不定牽製著你所有的行動,牽動著你所有的情緒,吸引你全部的注意力,等待著他的一些施舍,並為此歡欣雀躍!”思薇法擦了一把眼淚,她以為自己不會對想通了的事痛苦,可說起這些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顫抖,“可那不是愛,那是他在用他的想法支配我們,像馴服畜生一樣馴服我們!他不是在給予愛,他是在享受支配!”

“不、不,姐姐。”羅莎拉著思薇法往城門走,“你不要再說了,也不要再去看女巫了,你被迷惑了。”

可是她沒有拉動她的姐姐。

“羅莎,我不走了,”思薇法說,“我要留在通恩。”

羅莎哭出聲來。她看不懂思薇法,不懂她的憤怒與恨意,還有那厭世的態度,但她能看懂思薇法的決絕。

她一直有著不詳的預感,覺得這個姐姐會離開這個家,離開他們,所以她賴在姐姐身邊,緊緊拉著她的手,而現在,那種預感成真了。

羅莎哭道:“姐姐,你不能這樣……你為什麼……”

“如果你留下來,我會照顧你。”在思薇法說出這句話之後,羅莎的手鬆開了。

羅莎驚恐地看著她。

“不、不、我不能……”羅莎邊哭邊搖頭,“姐姐,我不能離開父母,我還有婚約,我還要嫁給安德烈……如果我連他們都失去了,還會有誰愛我呢?”

“我。”思薇法說,“你還有我。”

“不、不……不行……你這是瘋了……”羅莎重複著,後退幾步,然後轉過身,向蓋文和瓊跑去。

思薇法握了握空著的手,又轉過身,看向高台上的女巫們。

她甚至看不清那些女巫們的臉,但是在某一刻,她的心靈被她們觸動了。

或許是因為,她看過同樣沐浴在金色陽光下的姐姐的臉。

那時,思薇法總是需要抬起頭才能看見潘妮的臉。

潘妮在夕陽下笑過:“啊,思薇法,這朵花是你送給我的嗎?真好看。”

潘妮也在夕陽下哭過:“哦,思薇法,我馬上、馬上就要離開家了,因為、因為我要結婚了。”

思薇法曾經不懂姐姐的心情,就像他不懂潘妮為什麼總是對妹妹們充滿同情。

“我至少當過貴族小姐,”潘妮是這樣對思薇法解釋的,“而你很小的時候,家境就沒落了,你營養不足,才會這樣瘦小。而羅莎……”

說到羅莎的時候,潘妮總是會歎氣。

思薇法曾經以為潘妮不喜歡這個妹妹,因為一向溫柔堅強的姐姐知道母親懷孕後,發了很大的脾氣,她指著父親的鼻子罵他下流無恥,又責備母親為什麼要懷孕。

當瓊說這是個意外的時候,潘妮崩潰了。

“意外,意外!什麼叫做意外?根本沒有意外!”潘妮吼道,“如果你不想懷孕,你為什麼要懷孕!你為什麼不能掌控你自己的身體,你為什麼不能拒絕,為什麼?”

在瓊生產那天,潘妮跟在產婆身後忙碌,她臉色慘白地端出一盆盆血水,思薇法也被嚇哭了--她知道的,就在上個月,同街的莫雷夫人因為難產而去世了。

幸運的是,瓊和羅莎都活了下來。

“我就說沒事,那些平民一直像豬玀一樣一窩一窩地生孩子!”聽到產婆報喜之後,坐在椅子上嚼深藍的蓋文終於停止了抖腿,站起來活動身體,用淡漠而又鄙夷的語氣道,“不過是生個孩子,所有女人都會生孩子,為什麼彆人都可以,你們就那麼嬌弱?大驚小怪!”

那之後,家裡因為新添的人口變得更加困難。

於是蓋文為潘妮定下了婚事,靠著對方的資助度過了難關。

蓋文沾沾自喜,認為是自己的人脈救了這個家,潘妮卻在房間裡拉著思薇法的手哭泣:“我有什麼資格說媽媽,我也沒有辦法掌控我的命運。”

思薇法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的姐姐,她覺得這世界不應該是這樣的,她的姐姐不應該因為這些事離開她,可她又不知道要如何改變這一切,她每天去祈禱堂向班布爾神祈禱,希望潘妮不要離開她,可潘妮還是走了。

在潘妮結婚的第三年,她的丈夫賣掉了土地,搬去了彆處。

臨走時,潘妮握著思薇法的手,把寫著新住址的紙條悄悄塞給妹妹:“思薇法,如果你和羅莎待不下去了,就來找我。”

那時候思薇法已經不能像以往一樣隨時見到潘妮,可潘妮還是為她提供了許多庇護,她用斷掉資助威脅蓋文,使蓋文在很多事情上都作出了妥協。

……

不遠處,羅莎正對著瓊和蓋文哭訴,那個可憐的女孩不知道該如何勸回想要留在通恩的姐姐,隻能向母親和父親求助。

思薇法摸向自己的口袋,那裡放著潘妮給她的紙條,這麼年過去,紙條上麵的字跡已經含糊不清,地址卻在日複一日的反複觀看中印在了思薇法的大腦裡。

可思薇法不會去找潘妮。

她能想象到自己去找姐姐後的模樣,久未謀麵的她們會在一起抱頭痛哭,潘妮會竭儘一切對她好。但即使如此,潘妮能做的也非常有限,就像她們之前的家不是瓊的一樣,潘妮現在的家也不屬於潘妮。

所以,就算思薇法已經把姐姐給的地址刻在了腦海裡,她也不會去找姐姐。

羅莎也是一樣吧,這個女孩雖然稚嫩,卻知道哪條路看起來更好走,所以她不願意和她一起留下。

思薇法抬起頭,看向自己的家人們,皺眉的蓋文,哭泣的羅莎和神情錯愕的瓊。

“思薇法,你過來!”瓊大聲喊道,當她的目光和二女兒相交時,思薇法從母親的表情中看到了震驚、迷惑、憤怒和擔憂。

思薇法緩緩地搖了搖頭,慢慢地後退。

她罵她的父親,說他在重複同樣的錯誤,可她的母親瓊也是這樣,剝去那些強勢霸道的外殼,思薇法看見的是一次次軟弱無力的重蹈覆轍。

“思薇法!”

“姐姐!”瓊和羅莎呼喊著她的名字,跑了過來。

思薇法轉過身,走進了人群中。

思薇法知道她們找不到她,城門很快就會關了,等在原地的蓋文馬上就會不耐煩,最終,她們會在蓋文的抱怨聲中,哭著離開通恩。

眼淚再次湧了出來,思薇法又輕輕地握了握自己的手。

那隻手曾經被潘妮握住,也曾經握住過羅莎,可現在,沒有任何姐妹握住她的手。

思薇法抬起頭,看向高台上的莉莉絲。

她忽然知道了,最開始,自己被觸動的原因。

這個女巫,一直沒有說她的姓氏。

她仿佛不屬於任何家庭,不困於任何牢籠,但當她說她是女巫時,她身後的那些女巫就像是她的後盾,姐妹和家人。

就在那一刻,思薇法的心臟被擊中了,再也無法挪動腳步。

她的腦中隻剩下一個聲音--留下來!

她想要留下來,想要變得強大,變得自由,變得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變得不會被迫鬆開任何想要握住的手!

家人們的呼喚在身後不斷響起。

思薇法沒有回頭,她帶著對難以預測的未來的迷茫、恐慌、緊張與激動,消失在聽女巫演講的人群中。

莉莉絲還在繼續她的演講:“我們不會為任何人提供深藍,你們的勞動可以換來金錢和糧食,但是關於深藍的所有私下交易都被禁止。還有神殿和祈禱堂……”

站在高處的莉莉絲能清楚看到台下的人的表情,當她說到神殿和祈禱堂,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你們說,通恩是受到神庇護的黃金糧倉,可在你們被人當奴隸的時候,班布爾神沒有保護你們,在你們吸食深藍而死的時候,班布爾神沒有保護你們,在你們饑餓無助的時候,班布爾神沒有保護你們……你們苦苦祈求神的憐憫,可班布爾神隻庇護著欺壓你們的貴族。”莉莉絲高聲道,“班布爾神如此是非不分,無用無能!我們會拆除神殿和祈禱堂,從此之後,通恩不會有任何神殿,就算是班布爾神對此不滿,我也會用我的劍刺穿他的胸膛!”

女巫對神的羞辱使得人們臉上露出了驚恐的表情,那些表情迎著光,映入了莉莉絲的眼中。

莉莉絲看向城門口那長長的隊伍。

很多女巫在城門附近維持秩序,瑞吉蕾芙也在城牆上警戒。

這個黃昏,有人離開,有人留下。離開的是貴族、偷盜深藍的癮君子、厭惡女巫的人,而留下的人,有熱愛這片土地的,有心存僥幸的,有沒辦法離開的,還有那些對女巫抱有好奇之心的人。

離開的人們不知道莉莉絲在被關在神殿時,曾經讓赫卡特研究過加了深藍的食物,發現它們被當成肥料,埋在土裡後,花園的植物會長得更加茂盛。他們也不知道,雖然通恩今年糧食產量有限,但卡俄斯在過去的幾年囤積了許多糧食--隻是那些糧食的存量不足以供給整個通恩的人。

所以,女巫們不會阻攔想要離開的人。

就像莉莉絲刻意放走了那些小貴族一樣。

在費爾頓城時,卡俄斯曾經遇到過一次小危機,她們想要進入以布料紡織聞名的城市奧爾特,但那裡地方保護非常嚴重,外來商人很難參與進去。

赫卡特因此忙得不可開交,莉莉絲看過所有的資料之後,發現可以用某種方法威脅那裡的商販,扼殺那些商販的生路,簡單粗暴地進入到奧爾特市的紡織業。

但赫卡特沒有接受那種方法:“不行,我們不能這樣做。”

“為什麼?”莉莉絲問,“你在同情那些商人?他們不值得同情,假如你看到他們如何剝削那些工人……”

“我不是在同情他們,莉莉絲。”赫卡特說,“是因為這樣對我們不利,當人被逼至極限,沒有退路的時候,就會奮起反擊,而其他人,也會因為沒有退路而團結在一起,那樣一來,暫時的勝利之後,我們會付出更大的成本。若是想要長久經營,我們必須要給人留有餘地。”

她聳了聳肩,笑道:“哪怕那個餘地之後,是地獄。”

後來,卡俄斯順利進入了奧爾特。

不少女巫問過莉莉絲,為什麼放走那些小貴族,而不是殺了他們。

把這片土地上的所有貴族屠殺殆儘並不難,但這樣一來,通恩之外的貴族們就會把她們視作最大的敵人,甚至羅納德和阿普頓兩位王子都可能會暫時休戰,聯手其他貴族剿滅女巫。

那樣的情況,對莉莉絲,辛西婭公主,乃至全部的女巫,全國的女性,都是一場災難。

現在,女巫們已經掌控了通恩大貴族家的財產,隻需要放那些小貴族一條生路,合情合理地用珍貴的精品深藍交換他們的財產,就可以給其他貴族一些信號,使他們認為女巫並不是他們最大的敵人,甚至他們會認為貴族與女巫之間可以交易與合作。

無論是女巫還是通恩,都需要發展的時間,這些信號可以減少大規模聯合圍剿的可能性,為女巫們爭取更多的時間。

而那些失去了土地、家園、護衛……拿著高級深藍離開的貴族們是否能保護好自己,是否會懷璧其罪,莉莉絲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當他們選擇用財產交換深藍時,未來就已經注定了。

即使他們為神殿繳納豐厚的捐款,即使他們向神殿上貢最純的深藍,班布爾神也不會保護他們。

也許,被貪婪吞噬,墜入地獄才是他們的命運。

“女巫不相信神,我們隻相信自己和同伴,”莉莉絲看向眾人,緩慢而又堅定地說道,“我們會建設自己的國度!”

莉莉絲結束了演講,轉過身,她並沒有期望自己的演講能給下麵的人帶來多大的震撼,也不認為那些聽著惡毒女巫傳說長大的人們能支持她們。

可是,她身後傳來了清脆的掌聲。

莉莉絲轉頭,看向台下,拍手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她一邊拍手,一邊笑,亮晶晶的眼睛被夕陽照得仿若在發光。

女孩的母親慌張地俯下身,抱起女孩。

“你好酷啊!”那個女孩開心地喊道,“女巫好酷啊!我也要做女巫!”

女孩的母親連忙捂住了女孩的嘴,然後惴惴不安地看向莉莉絲。

她看見那個黑發魔女彎起了眼睛,燦爛地笑了。

她笑得不像傳說中邪惡的女巫,而像是一個隨處可見的普通女人。

年輕的母親愣住了,呆呆地看著那個傳說中的女巫轉身離開。

這一天,人們走向了不同的道路,而終有一天,人們會因為自己的選擇,得到命運的因果回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