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八點。
夜幕初降,華燈未上。從車窗向外望去,高速公路已成為巨大的廢棄停車場,喪屍的嚎叫從曠野中遠遠傳來。
周戎把著方向盤,雙眼赤紅,一言不發。
司南從後車廂鑽進駕駛室,濃重的尼古丁味迎麵衝進鼻腔,不由咳了起來:“換我開吧。”
周戎搖頭。
“你熬太久了。”
周戎不說話。
司南在車身顛簸中沉默片刻,又柔和地勸道:“你這樣不行,戎哥。兩車幾十號人還指望著你,要是你一倒,其他人怎麼辦?後車顏豪跟春草都換過兩次手了。”
“……生化車不好開。”周戎終於嘶啞地開了口,“荒野路難走,我們必須快,離T市越遠越好。”
司南剛想說什麼,忽然無線電響了:“顏豪呼叫前車,顏豪呼叫前車!隊長試一下,我們這邊電台沒聲了,你們怎麼樣?”
周戎眼神微變,打開車載電台。
無數滋啦作響的電流洪水般泄出來,所有頻道彙聚成同一片黑暗的大海。
——短波沒訊號了。
後車廂中三個特種兵都敏感地醒了,仿佛察覺到什麼,起身擠上前。隻見周戎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抬手啪啪幾聲打開了基地通訊,然而指揮中心頻道就像消失在了電波海洋中的遊魚,不論如何調試,都是令人絕望的靜默。
周戎猝然踩下刹車,深呼吸片刻,打開車門疾步而出。
後麵的中巴也停了,精疲力竭的幸存者從睡夢中驚醒,茫然的議論嗡嗡響起。
顏豪和春草也跳下車來,兩人臉上都殘存著難以掩飾的疲憊,但周戎一句廢話沒有,開門見山道:“基地通訊連不上了。”
剩餘隊員圍攏而來,站在草地上,膽戰心驚互相對視。
“……核彈也沒有……跡象。”顏豪輕聲說:“不是說八點發射麼?現在都八點過十分了。”
“會不會計劃有變……”
“如果計劃有變,基地應該會主動通知我們。”顏豪打斷春草,解釋道:“假如改到九點,基地會讓我們出發營救更多人,直升機也會再派來一趟;更重要的是延後發射時間會導致喪屍從城市中心向周邊擴散,核彈清洗本來就是越早越好。”
司南從身後走來,停在兩三步遠的地方,抱臂靜靜看著他們。
所有人心中漸漸升起一個可怕的念頭,但沒有人說,甚至沒人動作,仿佛隻要閉口不言,那恐怖的可能性就不會存在。
深秋的夜晚已經很涼了,夜幕中的荒野連綿起伏,遠處鐵軌邊,隱約亮著路燈微渺的黃光。
“你們的基地,”司南平靜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說:“出事了吧。”
兩三個特種兵同時喝道:“不可能!”
“B軍區設施完善,固若金湯,病毒爆發最初就調集了大量武警護衛,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而且國家政府機關、總指揮部、整個華北地區所有的幸存者全部都,全部都……”
沒有人接口,春草尖利的聲音也漸漸弱了下去。
司南溫和地望著她:“再堅固的堡壘都無法與內部崩潰相抗。一旦病毒從內部爆發,顛覆不過在頃刻之間,你知道的吧。”
眾人想起今天下午才被四架直升機送去B軍區避難所的民眾,瞬間不寒而栗。
“英傑,”周戎低沉道,“通報地點。”
那名叫張英傑的隊員手裡拿著個平板電腦,不是世麵上所知的任何品牌,想必是軍用品:“我們繞了路,離B市郊區還有五十七公裡。前方高速公路擁堵嚴重,建議繞路工業區,離我們最近的工業區尚有八公裡距離……”他想了想說:“也許有幸存居民。”
周戎緩緩道:“如果B市淪陷,最多兩天就會被核彈清洗,不能再前進了。”
中巴車上的人們按捺不住,紛紛起身,從車門向外張望,欲言又止。
周戎沉思良久,在幾十道目光注視下,終於做出了決定:
“就地紮營,清點物資,安排民眾食宿。”
“顏豪,”他吩咐道:“統計幸存者名單,準備輪班值夜。”
風聲夾雜著吹哨般的銳響,從曠野席卷四麵八方,猶如千萬冤魂哭泣著奔向天際。
周戎在逃亡之初的妥善安排立刻就顯出了效果。中巴車上堆著米麵、油鹽、肉菜罐頭、保暖衣物,全都是他昨晚親自帶人從商場倉庫一箱箱搬上去的;另外還有刀具、醫藥、發電機等一點點搜集來的物資,被保存在特種兵們的生化車上。
幸存者們三五成群,分吃罐頭,不時傳來壓抑的哭泣和哀歎。司南坐在生化車門台階上,正拿起一瓶糖水黃桃,周戎走過來,隨手往他嘴裡塞了兩片退燒藥。
周戎滿手煙味,指尖微鹹,全是粗糙的皸裂。
“隊長。” 不遠處顏豪突然道。
周戎正低頭想說什麼,聞言對司南擺擺手,轉身向顏豪去了。
“生化車高能汽油不多了,柴油可以勉強代替,我們準備天亮後去公路上檢查廢棄車輛的油箱。明早抵達工業區後,我們再嘗試向軍區發射一次定位訊號,如果B市沒有完全陷落,一定會有人來接我們。”
兩人並肩向背風處走去,周戎低沉問:“還剩多少人?”
“三十六名幸存者。三十個男的,六個五十歲以上,兩個十五歲以下;六個女的,兩個二十多四個四十多。全員Be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