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寒的唇角幾不可見地翹了翹。
分化期多休息是好事,但阮語的睡容並不安穩,眉毛擰著,潮紅的麵頰乍看可愛,但隱隱透著病態。
顯然睡得不舒服,還是得叫起來吃點退燒藥。
“阮阮。”
顧修寒抬高聲音。
阮語掀起酸困的眼皮,醒了,這短覺他睡得不舒服,因為尾巴一直疼著,夢裡都是有人揍魚。
他燒蔫了,醉漢般七扭八歪地遊到岸邊,臉蛋自暴自棄地往岸邊石上一搭,軟肉擠得變形:“修寒哥,我想上去,但是沒力氣了……”
“嗯。”
顧修寒抖開一條厚實的浴巾裹住阮語,隨即俯身,一手勾背,一手浸入水中牢牢扣住魚尾,把小人魚撈出來放在長椅上。
頭發在滴水,阮語奶狗似的甩腦袋。
人魚的角質細胞結構特殊,水在頭發上沾不住,上岸後甩一甩就能乾得七七八八。
“彆甩。”顧修寒眼疾手快地摁住那顆小腦袋,用浴巾蓋住,輕輕揉擦。
發燒本來就頭疼,甩幾下還了得。
“能再給擦擦尾巴嗎?”阮語輕聲細氣地提要求。
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來自本能的暗示,他忽然不想讓魚尾巴沾水。
看這意思,說不定這次發作過後就能長出人腿。
長出腿就得學習行走,阮語發愁,除去精神領域的知識,他學什麼都慢吞吞,想和智人達到同樣學習程度總要付出雙倍努力,因此一提到要學什麼就犯難。但轉念想到以後就和顧修寒一樣了,阮語心中又泛起一股隱秘的雀躍,尾巴尖兒海草狀扭來擰去,害羞似的。
顧修寒扯來兩條浴巾,墊一條在魚尾下,用另一條細細捋過致密綢滑的鱗片,最後單膝蹲跪在長椅旁,一片片展開阮語尾端敏感的鰭紗,小心翼翼地蘸去水珠。
全身都擦乾了,阮語又小聲問:“能抱我去臥室躺一會兒嗎?我今天想睡床,還想蓋被……我難受,不想坐代步車。”
顧修寒忍了忍,沒忍住,還是抬眸看他。
阮語被教得好,禮貌慣了,提再小的要求時也習慣用“能不能”“可以嗎”這一類措辭,調子也軟乎乎,好像壓根沒脾氣,拒絕他多少次也沒關係。
可如果真的被拒絕一下,阮語會生很長時間的悶氣。
更要命的是,外人也就罷了,如果是阮語認知中的親族,那麼他就算再氣也不會采取冷戰、嘲諷、大吵大鬨之類的戰術,隻會憋著滿肚子火兒,繼續禮貌地和對方相處。頂多在無人時躲在湖底團成個魚卷,默默委屈到變形。
讓人想不嬌慣著也不忍心。
顧修寒把阮語包得嚴嚴實實,連兩條胳膊都裹在浴巾裡,防止阮語貼上來摟脖子,包完,才把一腦瓜問號的阮語打橫抱起來。
“手拿不出來了……”
小聲抱怨。
“可以不拿。”
無理取鬨。
“……”
修寒哥最近總是喜怒無常的,還是少惹他。
阮語嘴唇抿了抿,想掙一下,還是忍住了,老老實實在顧修寒懷裡站軍姿。
阮語平時都住在人工湖裡,臥房有歸有,但一年也未必去睡一次,純粹是個象征,不是天天打掃。
被罩上不可避免的積了點薄灰,很少,若是換個人大約根本察覺不到。
“有灰。”阮語嫌棄地瞟著被罩,不肯躺下去,吐出兩個字唇瓣就緊閉起來,像怕話說多了灰飄進嘴裡。
顧修寒拿他沒半點法子,隻好退到房門外。
“去你房間可以嗎?”阮語有氣無力地枕著顧修寒鎖骨,“我好困了,燒得渾身都疼,想快點吃藥睡覺……”
都這麼說了,哪還敢有不行。
想保持距離,卻節節敗退。顧修寒無奈,把阮語抱回自己臥室,放到床上。喂完人魚專用的退燒藥,顧修寒又給揉了好一會兒尾巴,見阮語迷迷糊糊地就要睡著了,便掖好被子打開暖風,靜靜走到一旁的椅子旁。
怕是親哥也沒有這麼任勞任怨的。
鵝絨枕很軟。
阮語的巴掌臉陷了一小半進去,顯得更小了。
他在水裡睡慣了,嘴唇為了吐氣泡,偶爾會翕動兩下,張開的瞬間,能看見一點點口腔內側淡紅的唇肉,反著一星水光。
顧修寒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瞳仁晦暗不明,十條人魚湊一堆也讀不出他在想什麼。
然而……
分化期能對阮語采集腦電信號的感知器官產生刺丨激,使其獲得二次發育,精神力也會漸漸增強。
這是王族血脈獨有的特性之一。
但十六年前幸存的王族僅有阮語一條,科研院對這方麵的研究幾乎為零,以至於連阮語本人都不太清楚。
不知過了多久,顧修寒緩緩將手伸向阮語。
用指背,隔著一至二公分的距離,從眉心虛描至鼻尖。
阮語呼出的氣熱烘烘,潮乎乎,勾纏著指尖,誘他去觸。
但是……
[夠了。]
顧修寒彎起手指,緊攥成拳,端正地擺回膝頭。
……
阮語睡得不太踏實。
迷迷糊糊間,大概是做夢,他感覺精神網的能量有短暫的增強。
在他的感知範圍內,莊園中那一個個精神體的色澤變得更加細膩,層次也比之前更清晰,不再隻是一團混沌籠統的情緒。
他能讀懂更多了。
在莊園的眾多精神體中,有一團顏色怪異的精神體格外顯眼,而它的主人好像就在離阮語不遠的地方。
它亢奮不安,翻湧著一種阮語讀不懂的,強烈又禾周熱的穀欠望。
它還發出了一句奇怪的腦電信號,沒頭沒尾的——
[會很軟嗎?]
什麼東西軟不軟的啊……
阮語耳根倏地發燙,沒聽懂,卻莫名覺得隱秘又羞恥,還有點兒生氣,他掙紮著往後縮,想回避那團嚇人的精神體。
像是感知到阮語的抗拒,精神網能量倏然回落到正常水平。
一切又恢複了老樣子。
阮語踏踏實實地墜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