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棠始終低垂著頭,聽見打火機響起的聲音時,方抬了抬眼,靜靜看著周險。她鼻尖通紅,眼角帶著濕潤的水汽。
周險看了一眼,手指不由輕輕一抖,再開口聲音已不似方才冷硬,“許海棠,你哭什麼?我冤枉你了?”
許棠緊咬著唇,靜靜看著他也不吭聲,她眼睛濕漉漉的,仿佛圓滾滾的黑色石子浸在清澈的水裡。
“有話好好說,不準哭。”
話音落下,許棠眼睛卻濕得更厲害,她伸出手背將眼角狠狠一抹,抽了抽鼻子,仍是用紅通通的眼睛靜靜看著他。
周險低聲罵了一句,丟了煙,伸手將她手臂攫住,用力往自己懷裡一帶,低頭含住她的唇。許棠使勁掙紮,一邊掙紮眼淚一邊往下落,臉上被汗水和淚水浸成一片。周險實在親不下去了,臉退了寸許,手臂仍是箍著她的腰,“許海棠,不準哭了。”那語調細品已有幾分無奈。
許棠抽了一下,倔強盯著他。
周險又氣又笑,忍不住又罵了一句,“你老實回答,你是喜歡我,還是把我當成了彆的什麼人?”
許棠臉被淚水汗水漬得泛紅,碎發黏在了濕潤的頰上,固執之外平生一股讓人心軟的脆弱委屈,“我不喜歡你,我討厭你。”
周險低笑一聲,將她箍得更緊。
方舉在巷子裡遠遠吹了聲口哨,周險依依不舍放開了,伸出大掌將她臉頰擦了擦,“我跟方子還有事,忙完了再來找你。”
“你彆來找我。”
周險在她臉上啄了一口,“聽話。”
周險慢慢朝巷子口走去,許棠望著他的背影,仍是抽著鼻子,卻又不由笑了一聲。笑過之後,眉頭卻漸漸蹙攏起來,最後千言萬語僅僅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惆悵歎息。
許棠下午給書店趙老板的侄女補習英語,晚上擺攤,日子一天天往後去,她卻始終沒有等到周險來找她。枝川大學開學注冊的日子定在九月十一日,眼看著假期隻剩下一周不到,許棠越發焦急。
進入九月以後,酷熱的渡河鎮驟然降溫,狂風叫號了一夜,第二天早起便看見渡河漲了水,水流湍急,撞擊河中巨石。
許棠裹緊了雨衣去市場買菜,剛到菜場便聽見有人議論,昨晚有輛從鹿山伐木場運木材的大卡車在往鹿山縣去的路上翻了車,人車一起翻下懸崖墜毀了。
許棠一愣,心臟不由高高懸起,拉著買菜的這人打聽細節。買菜的也不過是聽說,哪裡知道什麼細節。許棠也顧不得買菜了,踏著泥水飛快跑回家打開電視。
許楊剛剛起床,見她穿著膠鞋大喘著氣站在電視機前,不由好奇:“姐,你怎麼了?”
許棠沒理他,盯著鹿山電視台的早間新聞,絲毫不敢移開目光。過了片刻,鏡頭一閃,黑暗懸崖底下,一輛大卡車正在熊熊燃燒,現場記者的聲音被狂風蓋了過去。許棠盯著底下字幕,出現的信息依然語焉不詳。
新聞很短,很快便播完了。許棠又飛快回到自己房裡,拿出手機給周險打電話。打了四五遍,都沒有人接聽。
許棠心臟跳得飛快,仿佛賭上全部家當的賭徒在等待結果揭曉。
在網吧窗外聽見的周險沒說完的那句話,周險被人追砍,鹿山伐木場起火,方舉和穿著警服的人在鹿山五中門前的合影,生病的周險的媽媽……
這所有一切串起了一個合理的猜想,而現在,墜毀的大卡車,就是將這一切串聯起來的線索。
如果這是一場賭局,那麼她一定贏了。
許棠深深呼吸,又撥了一遍周險的號碼,仍然沒有人接聽。她正要放棄,手機卻歡快跳動起來。許棠身體一震,連忙按了接聽,“周險……”
“嫂子,是我。”
“哦方舉,你知道周險……”
“險哥……”方舉聲音乾澀,“險哥媽媽去世了。”
許棠震驚,半晌才消化了這句話的意思,“……什麼時候的事?”
“三天前,本來已經要出院了,半夜突然犯病,沒……沒救回來。”
許棠狠狠攥緊了自己手,“那周險……”
“險哥現在在他們以前的房子,離你家不遠,你從巷子出來之後,右轉……”
“我知道,”許棠打斷他,“我知道怎麼走,我馬上過來。”
許棠掛了電話飛快往外跑,跑出去幾步又跑回去,將窗台上花盆朝地上一摔,拿出藏在裡麵塑料袋,轉身朝外飛奔而去。許楊被她嚇住,愣了一下朝著她身影大喊。許棠恍若未聞,巷子裡臟兮兮的泥水濺滿了褲腿,五百多米的距離顯得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遙遠。
她跑得氣喘籲籲,不由想到了第一次跟周險打交道的場景——不是為蔣禾花討回公道那次,是更早的時候。